第55章

  “可是……”姚月娥清了清嗓,赧然道:“可是……我没学过针线女红,买了这么好的料子做不好成衣的话,岂不是浪费了?”
  掌柜的听了笑起来,“这个姑娘不必担心,您请这边来。”
  他说着话在前面给姚月娥引路,“这边的铺子,也是我们东家的,不同的是那边是布料,这边就有成衣,刚才姑娘看中的那块料子所制成衣在此,姑娘若是喜欢,可以去里间试试合不合身。”
  姚月娥本是敷衍地点着头,可在见到成衣的那一刻,眼睛却再也挪不开了。
  她想起先前在闽南路的时候,封令铎假扮的赵朗曾给过她一笔五百两的订单,刨去购买原料和给窑工的月钱打赏,她自己还剩下了差不多一百两的样子。
  她快速地盘算了一下,觉得上京这边的房子,可以先找个便宜的租着,反正薛清答应了把她的兔毫盏送去市买司,只要御供的单子一下来,赚的钱再用来租铺子……
  如是想着,姚月娥便壮起了胆子,问掌柜的道:“这套衣裙,统共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容亲切,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道:“不贵,就八十两。”
  “什么?!”姚月娥结舌,抚在衣裳上的手都不觉颤抖,“八、八十两?”
  掌柜的点点头,“这料子是我们东家从苏州直进的,没有中间加价,姑娘不信可以去别处看看,同样的料子,同样品质的成衣,别家卖你少于一百两,这套衣裳我就送给姑娘。”
  “一百两?!”姚月娥重复着掌柜报出的价格,目瞪口呆。
  这……她都才卖了十两,怎么仅仅一套衣裳,居然就要一百两?!姚月娥简直不敢相信。
  可看着掌柜亲切的笑容和殷切的眼神,姚月娥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一下,结果话还没出口,就听旁边传来不大不小的一声呲笑。
  “这里可是上京城最好的布料行和成衣铺,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说话的是一名身着藤紫色对襟大袖衫、外罩及膝褙子的女子,看着约莫十六七的样子,梳着朝天髻,头上一对花头钗缀着翡翠和珍珠,一看便是官眷勋贵家的小姐。
  只是这样华丽又盛重的打扮,多是在正式场合才会出现,而眼前这人连出门逛街都穿成这样,是个什么性子,姚月娥大概便猜到了几分。
  她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刚好也借她脱身。于是姚月娥笑着对掌柜的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要出了这成衣铺子。
  “嘁!”
  那人冷笑一声,又同身旁的丫鬟咕隆着骂了句,“田舍妇。”
  姚月娥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面对那人,面无表情地回到,“对,我就是田舍妇,不仅我是,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怎么?有问题么?”
  许是没料到她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脾气,对面的人明显愣怔一瞬,一张白嫩嫩的小脸,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她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憋了半天,吐出一句“不知廉耻!”言讫将头一转,趾高气昂地转身要走。
  “等等。”姚月娥伸臂挡住了她。
  她缓缓转身过去,攫住那女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反问:“不
  知廉耻?”
  许是跟在封令铎身边久了,姚月娥严肃起来,竟也带着几分迫人的威压。那女子神色微微起了变化,凛着后背往丫鬟身后退了几步。
  姚月娥神情冷漠,对那主仆二人道:“妾身并不觉得身为田舍妇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要知廉耻?大昭朝以农为本,没有那些田舍妇田舍翁缴纳税款,你父兄哪里来的俸禄?没有他们种地交粮,你哪来的米面填肚?所以你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大胆!”那女子被怼得哑口,只能凛着声音虚张声势,“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姚月娥愣了愣,从头到尾地将她扫了一遍,才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说完扭头就走,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一遍“可惜老娘也不想知道”的态度。
  “掌柜的!掌柜的!”那女子气得跺脚,指着姚月娥的背影大叫,“把她、把她轰出去!快点!”
  掌柜的一听倒犯了难,只陪着笑脸安慰那女子道:“这可不好使。我们东家规定了凡进门者,皆应以礼相待,我今日若是把人轰出去了,我明日就得被东家给辞退了……”
  “好!好好!”女子怒不可遏,连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她不走,行!我走!”言讫,她转身便对身旁的丫鬟吩咐,“东西放下,我们走!”
  “这是怎么了?”
  门前的台阶下,一人从马车上下来,阔步进了这间成衣铺。
  那掌柜的眼睛一亮,仿佛见到救星似得唤了句,“少东家。”
  而一听这一句,女子脸上的表情当即便柔和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轻了三分,委屈又嗔怪地唤了句,“薛老板。”
  薛清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态度,问那女子道:“怎么了?最近天热,王三娘先消消火。”
  想是这一句带着笑音的“王三娘”唤得她心头舒坦,王三娘只轻轻地瞥了姚月娥一眼,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姚月娥才看清来人。
  “薛老板?!”
  “姚师傅?”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样的惊讶与欣喜。
  “姚师傅是什么时候来上京的?”薛清问:“怎么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安排人手护送啊。”
  姚月娥笑笑,挥手道:“才到的,这位是叶少卿的手下,有他一路护送我上京,薛老板不必费心。”
  薛清这才发现姚月娥身后的暗卫和齐猛,拱手对他们拜了拜。
  算起来,两人也有一月的时间没见了。想起上一次见面还是他邀请姚月娥来上京,如今再碰面,人便已经到了上京了。
  薛清心头欢喜,看了眼门外的天色,估摸着时辰对姚月娥道:“姚师傅既来了上京,薛某也该尽到地主之谊,如今恰好是膳时,几位若是不嫌弃,还望赏光让薛某……”
  “诶!这不好吧?”姚月娥打断薛清,“之前在嘉禾县的时候,薛老板就多有照拂,今日怎好再让薛老板破费?”
  薛清摆手笑到,“不打紧不打紧,薛某名下还有几处酒楼,也算不上破费。另外用完午膳,薛某恰好邀请姚师傅一道,往薛某的瓷器铺子上看看。今日到了一批汝窑和钧窑的茶器,还是瓷器名家张廷怀先生的作品,姚师傅若是感兴趣,刚好帮薛某参谋参谋。”
  “可是午后我们还要送姚师傅去……”
  “真的?!”
  暗卫的话被姚月娥兴奋的声音掐断了。:
  原本还推脱不已的人一听瓷器,登时化作见了耗子的猫,神采奕奕地催促着薛清快走,就差提议边吃边看了……
  这一幕让王三娘也傻了眼。
  薛清像是完全将她给忘了,直至行到门口才顿住步子,吩咐店里的掌柜道:“今日王三娘的单子,你记到我的私账上即可。”
  言讫,他对着仍然错愕的王三娘拱手道了句,“对不住,您请便。”
  而后便引着姚月娥一行人,匆匆地走了。
  *
  南太平街,封府。
  午后的日光颇好,落在院子里的石板砖上清粼粼的,照得人心情都跟着敞亮。
  中书舍人温客初抱着怀里的公文,看着眼前那个容光焕发的男人,愕然地眨了眨眼睛。
  白衣锦服,面如冠玉,挺拔身板被腰上的玉带一掐,显得腰身刚劲不说,就连那双本就优越的长腿,看起来都更长了。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印象中的封参政,一直都是一副严肃板正、不苟言笑的模样,怎么今日看起来这么……
  温客初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比较准确,想了半天,又觉得一个“骚”字似乎是多有冒犯。
  正在整理仪容的封令铎没功夫搭理他,随意指了块身边的地方道:“东西先放那儿吧,本官看过后,会向皇上禀报的。”
  “是。”温客初应了,放公文的时候,眼神还是忍不住黏在封令铎身上,似是想将他盯出个窟窿。
  “怎么?”封令铎扭头看他,却见温客初一脸认真地赞叹,“封参政,您今日真是太俊了!”
  许是被下属这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封令铎难得地噙了抹笑,没好气地打趣到,“拍马屁在我这儿可不顶用。”
  温客初嘿嘿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
  申时正刻,封令铎的马车停在了马行街的青花巷。
  季夏的时节,树木蓊郁、花草正盛,一枝繁茂的合欢从墙头探出来,粉白的花瓣丝丝缕缕,盛如堆雪。
  看着眼前幽静的街景,封令铎没来由地觉出一丝甜蜜。
  这间宅子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由他亲自布置的,一点一点从无到有,好像是终于给两人建起一片自在的天地,一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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