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怎么?”他挑唇,问得一脸玩味,“叶少卿这是要同卑职耍官威么?”
  他对着后面使了个眼色,很快,一只大黑狗被牵着行了上来。
  李巡检拍了拍那只黑狗的头,对叶夷简道:“方才有一贼人在梨花巷被卑职的人击伤,如今黑风寻着血腥气找到了此处,叶少卿也是出身刑狱的官,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需要卑职多说么?”
  叶夷简清淡地笑了一声,而后背脊凛直地上前一步,只身堵在了众人跟前,“若我不许呢?”
  现场霎时安静下来,十几人的火把熊熊烧着,映得着这上京城的天似乎格外地黑。
  李巡检愣了一瞬,眼中愕然转瞬便被一股难言的兴奋所取代。
  他倒也还客气,对叶夷简好声道:“那贼人据说可是宫中逃出的刺客,叶少卿可是想明白了,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哦?”叶夷简语气温淡,“既然是宫中的刺客,那也该是皇城司的职责,李巡检这是有多闲?竟还有心思管别人家的逃犯?”
  “你!……”李巡检被怼得语塞,只得沉下脸来威胁,“宫中的刺客,说大了可是谋反的罪名,叶少卿若是私藏嫌犯,可是会被打成谋反同党……”
  “本官才是大理寺少卿,用不着你来这里普及律法。”叶夷简不耐地打断他,补充到,“另外,本官还知道除却抄家,官员府邸不可随便搜查,你们胆敢无旨硬闯,那也是犯法。所以李巡检,你用不着拿律法吓唬我。”
  “叶夷简!!!”李巡检彻底怒了,指着叶夷简骂到,“我与你知晓实情是给你脸面!你别以为我真的怕你!来人!”
  他伸臂一挥,喝到,“准备撞门,若有人阻拦,一律按妨碍官府办案罪论!”
  “是!”巡检司的人得令,纷纷抚上腰间佩剑,将叶府的人围了起来。
  也是此时,巷子深处响起一队哒哒的马蹄,另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前来。
  领头的人手里不知捧了个什么东西,在叶府门前翻身下来,及至走得近了,叶夷简才发现,来人竟是三司使严含章。
  心中伸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叶夷简赶紧扯过身旁的家仆,悄声吩咐道:“去参政堂,将封大人寻来,就说令菀出事了,让他速来叶府。”
  “叶少卿。”
  严含章笑着同他招呼,温温淡淡的语气,眼神里却藏着狠戾,“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他侧身取过侍卫递来的东西,抖开,对叶夷简笑到,“本官奉旨搜查,还望叶少卿大人大量,行个方便。”
  “搜!”
  一声令下,巡检司的人立刻分头行动起来。几人守住叶府四个方面的门,剩下的便跟着李巡检冲进了叶府。
  叶夷简只能忐忑地跟在后面,思忖着对策。
  “大人!”前面传来巡检司的声音,有人跑过来,对着严含章和叶夷简拜到,“黑风发现情况。”
  叶夷简心头一沉,只见李巡检牵着那只黑狗,径直朝着他沐浴的净室去了。
  思及方才碰见封令菀,就是在净室外头,所以难道让她藏好,她便就近藏在了净室里头?
  可是当下情景,叶府被围,四面都是追兵,封令菀又受了伤,似乎要藏去别的地方也不太现实。
  叶夷简越想越觉心头慌乱,等走到净室门口的时候,后背都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那只黑犬在净室门口晃了一圈,转头又朝着他旁边的书室去了。
  “汪汪!”
  黑犬兴奋地转着圈,最后在书室的门前趴下了。
  书室里还亮着灯,微弱的灯光昏黄,在菱花纹的窗户上投下晃动的光晕。
  严含章哂了一声,转头看向叶夷简道:“那本官就冒犯了。”
  言讫伸手一挥,巡检司的人就从四面将书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隔扇门被推开,将书案上的一灯如豆掀得晃荡。李巡检牵着黑犬,一寸一寸地开始了排查——书架、矮柜、屏风,最后在堆放案卷的几个箱子前面停了下来。
  “开箱。”
  得了严含章的命令,几个侍卫闻声上前,作势就要将上面的卷宗扫下去。
  “慢着!”叶夷简气急,上前扯开几个侍卫怒到,“这些都是大理寺的案卷机密,若是弄脏了弄坏了,谁来负责?!”
  严含章一听这话就笑了。
  他负手往前两步,冷冷攫住叶夷简道:“若是案卷有差池,本官负责,可以吗?叶少卿?”
  叶夷简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道:“可是这些都是大理寺陈年的案卷,锁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归档,钥匙不在我这里。”
  “钥匙?”严含章笑着反问:“叶少卿是在跟本官开玩笑么?”
  说完一顿,也不给叶夷简机会反驳,上前就要撬开墙角的箱子。
  “这箱子撬了可是不能复原的。”叶夷简冷声提醒。
  严含章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叶夷简,片刻若有所悟地道:“以本官看,箱子不能复原是假,叶少卿真正想的是拖延时间吧?”
  叶夷简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喉结极不自然地上下滑了滑,还要阻拦。
  “动手!”
  严含章没给他机会,一声令下,箱盖应声而起。
  然而下一刻,严含章的笑却僵在了脸上。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愣住了,只有那只黑犬还不明所以地摇着尾巴,兴奋地转着圈圈。
  哪有什么刺客?
  木箱里当真满满地堆着大理寺的各种卷宗。
  “怎么……会?”严含章瞠目,又下令将箱子里的卷宗全
  都挪了出来。
  最后,几人在箱子与墙角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件沾着血迹的旧衣。
  “哎呀我说这件衣裳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呢?原来在这儿!”叶夷简依旧是方才那副颇为不满的神情,行过去将旧衣拾了起来。
  严含章很是不甘,追问到,“叶少卿家中为何会有血衣?”
  “哦!”叶夷简一脸无奈,“因为鄙人呢,经常在家中研究各种血迹,以及血迹的清除方法,有时候道具用完随手一扔,也就忘了放在哪里。”
  他说完故意将手里的衣裳晃了晃,对李巡检道了句,“多谢。”
  严含章夺过叶夷简手中的旧衣,将那块血迹细细地查了一遍,干涸色深,确实不像是新染上去的……
  难道真的是找错了?
  “大人!”
  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巡检司的人疾步而来,对严含章和李巡检报道:“封参政……”
  话音未落,门前已经响起阵阵的脚步。
  成列的火把从月洞门外涌了进来,密密麻麻,将叶夷简的整个书室都围住了。
  “恪初!”叶夷简一见有人给自己撑腰,当即腰板儿都直了起来。
  他上前一把扯了封令铎的袖子,立马添油加醋地告状到,“你看!他们这些人,半夜闯我叶府,还把我大理寺的案卷都弄脏了!”
  叶夷简语气夸张,一副痛心疾首地模样,“还有!还有我这祖传的木箱子哦!这是我曾曾曾曾曾曾曾……”
  “好了。”封令铎冷声打断他。
  “哦,”叶夷简收声,弱弱补充到,“……祖母的嫁妆,就这么毁了,得让他赔钱!”
  严含章没心思搭理叶夷简,语气不善地唤了句“封参政”,算是见过了礼。
  封令铎不动声色地巡视一周,回身问严含章,“魏侍郎深更半夜兴师动众,敢问是为何事?”
  严含章轻哂,“说是宫中出了刺客,有人见他一路逃逸至此,兹事体大,本官也是指责在身、奉命行事。”
  “宫中的刺客?”封令铎蹙眉,“可是本官才从参政堂过来,并未听说宫中有什么刺客。”
  “哦?是么?”严含章故作惊讶地挑眉,“那或许是刺客没有经过参政堂的方向吧。”
  轻蔑不屑的语气,摆在明面上的敷衍,叶夷简听得火起,手一挥便又要冲上去。
  封令铎拦住了他,他看向严含章,语气冷淡地道:“那此番魏侍郎府也搜了,东西也砸了,还是没找到刺客,是不是可以交差了?”
  话落,封令铎带来的侍卫上前一步,拔剑的声响此起彼伏。
  没找到刺客,严含章自也没心情与封令铎周旋。他冷冷地扫一眼叶夷简的书室,转身带着巡检司的人离开了。
  叶夷简得了便宜还卖乖,紧跟着追出去几步,对着严含章的背影嚷嚷,“我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的箱子你不赔啦?!刑部就可以目无法纪、欺压良官吗?我明日就写奏疏参你!你给我等着吧!”
  叶夷简骂骂咧咧,直到一行人走得再也看不见踪影,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封令铎神色凝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夷简愣了一瞬,恍然自语了句“令菀”,便兀自往净室去了。
  寂静的庭院传来几声“哗啦”水响,封令铎听见蹙紧了眉,果然,片刻后,便见封令菀裹着叶夷简的袍子,湿淋淋地从净室里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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