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薛清上前一步施了一礼,又笑着对姚月娥道:“快来见过太后。”
  毫无准备的见面,让姚月娥愣在了当场。
  她怔忡半晌忽觉失态,赶紧跟着薛清行礼,然而躬下身时,才发现自己跟着薛清行的是男子叉手礼,又赶忙慌乱地换成了女子的万福礼。
  许是姚月娥手忙脚乱的模样实在可爱,太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免礼了。”太后笑着侧过头去,吩咐身后的婢女给两人赐了座。
  薛清随即让人奉上带着的物件,都是他趁着万国展,委托外商从异国带来的珍奇之物。
  太后被哄得见牙不见眼,一
  个劲儿地夸薛清懂事。
  姚月娥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太后虽衣着华贵、举止端方,但这么跟薛清说笑的时候,就像个普通的邻家老媪,亲切又随和。
  姚月娥坐在一旁看得出神,也忘了回避自己眼光的直辣,直到太后似有察觉地望过来,错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她,“怎么?老身脸上有东西?”
  姚月娥被这一句惊得回过了神,连忙提裙就要下跪请罪,被太后挥手给制止了。
  太后看向一旁的薛清,有些责怪地问他,“你没跟姚师傅说过老身的规矩?”
  薛清恍然,歉笑到,“太后平日里平易近人没有架子,草民倒把这事给忘了。”
  太后一听这话就蹙起了眉,有些揶揄地问:“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你是嫌弃朝廷赐你的六品寄禄官太过低微,还是想提醒老身自己的出身?”
  薛清笑着道了句不敢。
  太后却没当回事,自语到,“真要说起来,两年前,老身也不过是一介罪臣家眷,往常入宫拜见宗亲命妇,最烦的就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会儿有罪一会儿该死的,听了就烦。”
  她话锋一转,对姚月娥笑到,“所以私下里在老身面前,咱没那么多规矩,知道了么?”
  姚月娥讷讷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应了个“哦”。
  太后一听就笑了,拿了个剥好的橘子递给她,道:“听说这次的万国展上,你家瓷盏一鸣惊人,在交易中拔得头筹不说,还把那东瀛的天目盏都给比下去了,哎!”
  太后激动得眉飞色舞,高兴到,“据说那东瀛使团走的时候,嘴上不服,但背地里却订购了你好多的黑釉盏,是这样吗?”
  “啊?”姚月娥惊讶地瞪大了眼,而后点了点头。
  太后有些得意,转过身去同薛清炫耀,“你是不知道,东瀛这帮人表面上与大昭交好,其实背地里支持前朝的事情没少干。之前大昭初建的时候,他们的使团送来一只什么天目盏,还口出狂言给吹到了天上去。”
  太后气得直哼哼,“依老身看,他们那就是随便找了个什么街边茶肆的破盏来打发咱们的。这下倒好,咱让他们开开眼界,心服口服!”
  姚月娥被太后这孩子气的神态逗乐,跟着笑出了声。
  太后却愈发地高兴,眼神熠熠地看向姚月娥,感叹到,“不过,老身只听人说万国展上那个出尽风头的师傅是个新人,今日一见却没想还是个女子,看来我大昭还真是人杰地灵、贤才辈出。”
  姚月娥被夸得耳热,有些赧然地应了句,“太后过奖了。”
  几人正聊得兴起,榭亭外却响起环佩之声。
  姚月娥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玲珑窈窕的身影透过秋阳潋滟,映上了眼前的疏疏竹帘。
  篦帘撩开,一身着淡青色芙蓉纹衫裙的女子从榭亭外行了进来。
  她生得明艳娇俏,梳着温婉的同心髻,露出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长睫低垂,笑眼乌浓,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挂在唇角,像溅出的笑花儿。
  女子进来便换了句“阿娘”,笑着坐去了太后身边。一双杏眼对上薛清,女子骄横地伸手问他,“我让你寻的书呢?”
  薛清笑着应了,让人取来两摞厚厚的典籍,而后侧身对姚月娥道:“这位是当朝宝华公主,陛下最小的妹妹。”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
  宝华这才注意到薛清身旁坐着的那个女子。
  “这位是……”公主顿了顿,倏尔似是想起什么,双眸晶亮地望着薛清问:“这位该不会就是这次万国展上,那位以百花盏一鸣惊人的建盏师傅吧?”
  宝华当即兴奋起来,眨着双水泠泠的杏眼惊叹到,“我以为的制盏匠人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结果没想到竟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一席夸赞让姚月娥红了脸,她羞赧地笑着,谦虚到,“公主天人之姿,实在是过誉了。”
  被漂亮的小娘子夸好看,宝华公主很是受用,于是也没再谦虚。
  她朝姚月娥挪近了一点,好奇又崇拜地将她打量一番,问:“你不知道你那百花盏当真是妙物,名字叫什么花杀?”
  “是我花开后百花杀。”姚月娥笑着接话。
  “对对!”公主越说越来劲,最后就差扯着姚月娥问:“那你一定很懂瓷盏吧?可以教教我么?”
  姚月娥有些疑惑,“公主是对瓷器感兴趣么?”
  不等宝华点头,一旁的太后忙打趣着拆台,“她哪是对瓷器感兴趣,她分明是对人感兴趣!”
  “阿娘!”宝华有些羞恼,嗔怪地瞪了太后一眼。
  薛清却笑着追问:“这话怎么说?”
  太后没有隐瞒,撇着嘴回到,“老身听说封参政近来似乎是迷上了瓷器,前些日子,这丫头从封府回来,看了人家满屋的瓷盏后,就嚷嚷着要学瓷器品鉴,自己找了好些典籍,还差点将她阿兄的私库都搬空了。”
  “阿娘!”宝华终于被说得羞恼,撅着嘴威胁,“你要再取笑我,我可就走了!”
  公主的样子实在娇憨,逗得太后和薛清都笑起来。
  朗朗笑声之中,只有姚月娥沉默地怔在原处,直到宝华一句带着疑问的“姚师傅”,才让她恍惚着回过了神。
  “姚师傅你怎么了?”宝华不明所以。
  姚月娥牵起一丝笑,摇头道:“民女初出茅庐,所知之事都来自父亲留下的手札,和自己摸索的野路子,怕是上不了大雅之堂,也不足以点拨公主。”
  宝华却浑不在意,对姚月娥眨眼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嘛!况且有教无类,姚师傅能教徒弟,自然就能教我。”
  姚月娥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太后为她解了围,“你以为姚师傅都像你一样闲的么?人家手上那些万国展的单子,不用赶着时间交货的吗?哪有这些空闲理你。”
  “哦!也是。”宝华恍然,片刻又自语到,“那我还是继续学夷语好了,反正现在大昭与邻国互通商贸,阿兄若是需要翻译,我也可以效劳的。”
  太后啧啧两声,笑着揶揄,“你究竟是想帮你阿兄,还是想帮你那恪初哥哥啊?据阿娘所知,那负责商贸的市易务和市舶司,可都是他在牵头组建。”
  “阿娘!!!”宝华终是被说得红了脸,气哼哼的就要离席。
  太后和薛清忙着劝哄,榭亭里一时倒也热闹欢喜。
  日暮时分,姚月娥和薛清坐上了回程的车驾。
  马车晃晃悠悠,夕阳的碎金从车帘外扑进来,像失了方向的蝴蝶,胡乱拍打着翅膀。
  姚月娥侧头望向景色变幻的窗外,冷声问薛清到,“你今日带我来这里,是故意想让我见宝华公主的,对吗?”
  第53章 哦豁“你从未想过要嫁我,是么?”……
  薛清没有隐瞒,坦然地承认了。
  情绪像泥沙淤积的河道,姚月娥胸口一闷,跟着声音便冷了几分。
  她轻轻地哂了一声,语气泠然道:“所以薛老板这是在提醒民女,该看清自己的位置?”
  “姚师傅误会薛某了,”薛清一愣,很快又苦笑着解释,“薛某只是猜测,姚师傅这几日的心神不宁,大约与那日得知了封参政的身份有关。薛某口拙,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让姚师傅多些了解,也好早得解脱。”
  一席话虽不中听,但胜在恳切,姚月娥心神微动,缓缓对着薛清侧过身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姚月娥问,神情端肃。
  薛清浅笑,只道:“彼时还在闽南路的时候,薛某便提醒过姚师傅,
  封参政此人并非良配,不知姚师傅是否还有印象?”
  姚月娥冷着脸,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薛清道:“薛某还记得,彼时薛某还说过,若要嫁给封参政为妻,便不能再烧瓷,姚师傅说是薛某想多了。那如今薛某想问,姚师傅当真觉得,只与封参政相处而不论及婚嫁,是可行的么?”
  姚月娥被这句问得噤了声。
  若是放在以前,她以为封令铎只是叶夷简手下的一个侍卫,只相处而不论婚嫁,姚月娥是当真有这样的打算的。
  她甚至想过有朝一日,等她成了大昭的制盏名师,封令铎若愿意,便可辞官,两人一同经营店铺和窑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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