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言讫抱拳一拜,扭头就走。
  严含章无端吃了个闷亏,倒也不恼,哂笑一声便上了马车。
  叶夷简简直烦死他那副嘴脸,撇着嘴同封令铎抱怨,“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闲呢?堂堂三司使,居然吃饱了撑的去什么市易务凑热闹。”
  大理寺候着的侍卫接话道:“这事属下也听说了,说是那商户和薛清薛老板有些关系,市易务的人怕压不住担责任,这才派人将严大人请过去的。”
  许是因着多年大理寺办案的磨砺,叶夷简一听商户和薛清,心里便起了狐疑。
  他蹙眉问那侍卫道:“这个商户是不是做瓷盏?而且前些日子,她还在万国展上狠露了一把脸?”
  那侍卫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对对!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就是那个万国展上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女师傅。”
  心头一空,叶夷简只觉眼皮霎时开始止不住地狂跳。
  他转头看了眼距离自己仅三步之远的封令铎,苦着张脸问他,“你去么?”
  第55章 撑腰“姚氏,你有何说法?”……
  姚月娥被带去了曹门外的市易务。
  市易务成立不久,又因着执法问题与商户矛盾不断,下面有人三天两头将他们告到衙门,闹得张提举每天都焦头烂额。
  故他一听办事的人汇报说,有个女掌柜顶风作案,不仅不缴纳息钱,还带头与市易务作对,张提举无名火起,便决定亲自问询。
  姚月娥被两个差役带上来,张提举一愣,当即认出她就是万国展上那个出尽风头的建盏女匠。
  实则市易务成立之初,朝廷便对上京城里一些颇有权势的富商做了调查。
  而这个姓姚的师傅,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与上京薛氏似乎是有着些不可告人的联系。
  张提举心头打鼓,再看下面站着的这个姚师傅容貌姣好、身姿娉婷,张提举免不得想入非非,觉得她和薛清肯定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如此一来,张提举便有些骑虎难下。
  好在市易务背后是朝廷新政,而新政又有以三司使严含章为首的改革派支持,况且退一万步说,当初市易务组建的时候,是由封参政亲力亲为的。
  这薛家再是能耐,还能能耐过了皇帝拜把子的兄弟不成?
  思及此,张提举倒是找回了几分冷静。
  反正自己为新法做事,背后是朝廷、是封参政,今日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人给自己兜底。
  而且他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封参政看看他这不畏权势、执法清明的作派。
  故而今日这问询势必要大张旗鼓,要惊天动地。
  于是张提举脸色一沉,对堂下的姚月娥喝到,“大胆犯妇!拖延息钱、阻碍公务,仗着自己背靠富户权贵,就越法行事,桩桩罪名皆有实证,你可知罪?!”
  一连串的欲加之罪,还桩桩都有实证,姚月娥简直被张提举这副虚张声势的模样给气笑了。
  她凛然回望堂上之人,“民女敢问大人,何为拖延息钱?”
  张提举被她这冷静的回应怔了一怔。
  换在往常,那些商贩被他这么一问,莫说是女子,就连很多男人都难免会惊惶失色。而她却只是背脊凛直地跪着,颇有些不卑不亢的胆色。
  这样一来,倒显得他嘴脸滑稽了。
  莫名被一个小丫头下了面子,张提举心头火起,瞪着姚月娥道:“市易务奉旨收购上京城中货物,你家故意拖延不予缴纳,伙计还写下了欠条,你倒是认不认?!”
  姚月娥道:“民女承认因外出而耽误了上缴货物的时间,但如此的话,民女之罪当是拖延货物上缴,和息钱又有什么关系?”
  正中要害的一句,问得张提举脸都白了。
  要说这息钱,本是市易务向没钱进货的商户所提供贷款的利息,按半年一成利或一年两成利收取。
  这本无可厚非,可问题就出在市易务的人,为了多收息钱获得嘉奖,常常并不会贷款给真正需要帮助的小商户,而会逼着有些家底的大商户去贷款。
  可这些商户根本不缺银子,为了省事,便干脆选择直接缴纳一年两成的息钱,花钱消灾。
  这些虽然都是
  市易务的默认操作,但如此大剌剌的摆到台面上来说,终究是理亏。
  于是张提举话锋一转,不再纠缠息钱的事,转而以尚未登册,意图垄断市场来说事。
  谁知姚月娥却不肯就此揭过,“市易务本是货品价格的制定衙门,却又可以参与买卖,如此一来低买高卖,等同于明抢。故而京中不少商户为了省事,才会统一缴纳所谓息钱,这分明就是借着朝廷新法的名义,肆机收敛民财、贪赃枉法!”
  “你!你你你信口胡诌!”
  张提举恼羞成怒,出尔反尔地质问:“你说市易务收敛富户的息钱,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转移视线、混淆视听!”
  “大人要证据,这就是证据。”姚月娥埋头从腰间摸出一张欠条,展开对张提举道:“之前市易务的牙差没见着我,便逼着我家掌柜立下了这张欠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说我瓷铺欠市易务息钱,共计二百两。”
  她将欠条置于身前,又补充道:“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牙差之中查一查。欠条一式两份,摁了手印,大人可以亲自验证,看看民女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有理有据的陈述,让张提举当即哑口。
  他看着地上那张印有“上京市易务”字样的官章,想弄死手底下那帮蠢货的心都有了。
  心虚之下,张提举唯有以盛怒掩饰。
  “大胆!”他将面前桌案猛然一拍,怒目喝到,“你这是给朝廷泼脏水!你可知这市易法背后的人是谁?”
  张提举冷哼,对姚月娥笑到,“是三司使严含章严大人!再往上,是当朝一人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哼哼!本官都怕说出大人的名姓之后,会吓到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张提举话里那人,无外乎就是当朝宰辅封令铎。
  可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一是自己这官位,确实不好直接将封参政给抬出来。二来,他也觉得堂下这小娘子不一定知道封参政在朝廷里的份量,他要直接报了封参政出来,极大可能也就是对牛弹琴。
  而姚月娥早在他说出那句“一人之下,说一不二”的时候,就知道了张提举话里的人究竟是谁。
  姚月娥从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但倘若永丰新政背后的推行者真的是封令铎……
  胸口有些发闷,姚月娥没有察觉自己神色的黯淡。
  她这样的表情看在张提举眼里,便成了心有顾忌、知难而退。
  张提举松了口气,打算趁胜追击,逼姚月娥认罪,谁知下一刻,堂下之人却目光凛凛地回视过来,掷地有声地道:“新政的目的是强国富民不是么?所以无论市易务背后是谁,总不能逆势而为、伤及民本。”
  “放肆!”
  张提举真是要被这人的冥顽不灵给气死了。
  他怒而起身,指着姚月娥道:“好一个逆势而为伤及民本!今日本官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我大昭,皇上才是势!才是本!本官看你不仅是对我市易务不满,你这是要造反!来人!”
  张提举声音寒凉,对一旁的牙差道:“此女阻碍新法施行,公然违抗市易之法,还出言不逊、藐视圣上,按律当行笞刑!速速去将刑具去来!”
  重重的一掌击在桌案,发出震耳惊响。
  牙差取来荆条,将姚月娥钳住。
  “动手!”张提举怒喝。
  呼啸卷着罡风,眼看牙差手中的笞杖就要落下,姚月娥绷紧身体,却听院外响起两声——
  “笃笃!”
  不是寻常敲门的声音,是有人重重地踹开了市易务的仪门!
  浑浑噩噩的头脑为之一怔,姚月娥简直惊悚。
  别说此处是市易务的衙门,就算只是官员的私宅,放在整个上京,她也想不出还有谁敢如此大胆地直闯?
  行刑的笞杖就这么停住了,喧杂的气氛一霎寂静。
  张提举怔愣片刻,颇为不耐地咒骂着,撩袍就往门口行去。
  然待他看清了来人,张提举一惊,险些跌坐在地。
  姚月娥僵硬地从条椅上撑起来,一抬头,却见那敞开的仪门外,淌涌进了满地的秋阳。
  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立在那里,巍然不动。
  来人一身绯色官袍耀眼,劲瘦的腰身被那白玉带一掐,更显得身量伟岸,明朗的绯色与秋阳交织,像流泻的火光。
  心跳莫名突兀地一滞,姚月娥认出来人,惊讶之余,又下意识回避着他的目光。
  而张提举回过神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喜笑颜开地迎上去,对封令铎施礼道:“下官见过封参政。”
  言讫又让人搬来张官椅,请封令铎上座。
  封令铎没有拒绝,沉默走向正堂,撩袍便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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