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张提举跟过去,换上副受宠若惊的嘴脸,躬身对封令铎道:“大人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这百忙之中还抽空莅临本务,简直蓬荜生辉,下官实在惶恐……”
  没说完的话被封令铎挥手打断。
  他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似是不耐再听张提举那些没用的奉承,只平静开口道:“听说张提举带回个反对新法的人犯,甚至不辞辛苦,跳过朝廷审批都要刑讯,本官感念张提举尽心,特地过来看看。”
  一席话不动声色,却是直击要害。
  按照大昭律法,无令审问嫌犯,是为动用私刑。
  张提举不过是看姚月娥一介女子,而张提举背后又有人撑腰,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可是按理说,封令铎身为参知政事,又是皇上最为信任的近臣,如今风风火火地赶来,第一句话却是责问而非支持……
  张提举敏锐地嗅到了上官态度的不对,心头当即打起鼓来。
  他忐忑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回、回谢大人的话,下官实则已让人备好了文书,可无奈实在忧心此案,害怕若是晚了,嫌犯若是逃逸,才一时糊涂……”
  封令铎听完哂了一声,话尽于此,却让张提举愈发地惶恐。
  好在封令铎似乎没想继续为难张提举,他很快言归正传,问张提举到,“堂下之人所犯何罪?”
  张提举松了口气,回到,“此女仗着背靠上京薛氏,拒绝配合市易务,妄想行垄断之事,可说是公然对抗朝廷,反对新法!”
  张提举声情并茂,简直义愤填膺。
  谁知封令铎只淡声“嗯”了一句,随后语气淡淡地问:“证据呢?”
  “有!有证据!”张提举来了精神,命人将市易务的登册呈了上来,“姚氏至今未向市易务登记入册,也没有配合官府清查货物,大人您看。”
  封令铎扫了眼张提举手里的造册,转头问堂下的姚月娥到,“姚氏,你有何说法?”
  第56章 再逢薛清这个狗东西
  自上次决裂,两人已有月余未见。
  猝不及防的相逢又是在衙门,他语气疏离地唤她“姚氏”……
  姚月娥心头莫名沉了一下,跟着便泛起细细的酸涩。
  她没有抬头,只是背脊笔直地跪着,道:“民女的货物确实没有登册,但却是因民女忙着海贸出口的订单,并非故意不配合。但民女方才所言,市易务逼迫商户低卖高买,借机收敛民财也是事实,望大人明鉴。”
  堂上之人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用一样无甚波澜的语气问:“你有证据吗?”
  姚月娥点头,将那张盖着官章的市易务欠条呈了上去。
  张提举一见这欠条就急了。
  他不敢从封令铎手里去抢,只能猫着腰挨过去,压低嗓子凑近封令铎耳边道:“这新法施行之初,难免
  遇到些贪图小利、假公济私的害群之马,这些事官府私下处理便可。若是公然拿到台面上来说,让朝廷蒙羞不说,给那些商户知道了,只怕是要翻了天。以后所有人都有样学样,找各种理由反对新法,这新法还怎么施行得下去?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哦?”封令铎挑眉,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他,“所以张提举的意思是?”
  张提举讨好地笑了两声,继续道:“下官的意思是,堂下不过小小一商户女,饶是她背后有薛家撑腰,那再大,能大过了大人您不是?只要您一句话,全咱市易务一个面子,将她行个刑,再投入大牢涨涨教训,杀鸡儆猴,如此一来,今后这上京的商户,怕是没有人再敢不配合朝廷的新政。”
  话落,张提举眯眼看向封令铎,露出个阴邪的笑。
  封令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所以张提举这是承认市易务的牙差狐假虎威,侵占民财了?”
  张提举一愣,脸色大变。
  可没等他再张口解释,只见堂上之人豁然起身,神色凛然地对候在堂外的侍卫道:“既然张提举都认了自己这治下不严、监管不力之罪,本官自是不好再说什么。来人!”
  一声令下,堂外响起侍卫洪亮的回应。
  封令铎冷脸睨着脚下颓然失色的张提举,朗声道:“按《大昭刑统》,官员凡渎职者,当判连坐,杖二十,并处伐俸降职。”
  他放缓声音吩咐,“动手吧。”
  张提举整个人都懵了,直到手持刑杖的侍卫将他押上条凳,他才回过神来,放声哭喊起来。
  然而封令铎根本不听,拂袖一挥,两只长约三尺五寸的法杖便狠狠落下。
  声声闷响传来,罡风席卷着力道,重重地落在张提举的腰臀,打得他痛哭流涕,很快哭喊求饶就变成了哀嚎和惨叫。
  而封令铎也是在这时,才顾得上去仔细端详堂下跪着的女人。
  不过月余没见,她似乎又瘦了。
  本就小巧的脸,此刻看上去竟只有巴掌大,耳边两只青玉坠子都能将她给压塌了似的。
  封令铎心头涩苦,知道她又定是为那些订单忙得昏天黑地,不好好吃饭,也没时间睡觉……
  薛清这个狗东西!
  除了找事让她受累之外,到底能不能把人给照顾好了?!
  藏在广袖下的右手紧握成拳,封令铎越想越气,心中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怒声对几名侍卫喝到,“朝廷是没发俸禄让你们吃饭吗?拿着棍子舞两下也叫杖刑?!”
  侍卫吓得后背凛直,落下的刑杖便再也不敢收着力道。
  然而从始至终,姚月娥都只是垂着头,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沉闷的脚步由远及近,头顶的日光黄澄澄的,将身侧那双皂靴染上一层薄金。
  “还没跪够?”
  一个清朗声音在头顶响起。
  姚月娥一惊,抬头便撞进了那双深暗的凤眸。
  到底是欠着他人情,姚月娥难得顺了封令铎的意,扶着膝盖,颤巍巍地起了身。
  可腿脚倏地一软,姚月娥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一边跌去。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封令铎侧身上前,一把攥紧她的腕子,将人给拉进怀里,另一只手下意识就稳稳地扶上了她的腰。
  忽然迫近的距离,让两人都没有防备,直到姚月娥撞上一个精壮的胸膛,才回过神来想要挣脱。
  然而男人的手像铁钳,将她扣得死紧,仿佛害怕五指一松,人就会消失了似的。
  姚月娥挣扎不开,有些不悦地唤了句,“封大人。”
  冷硬疏离的三个字,终于让封令铎找回了些理智,他冷冷地放开姚月娥,转身便往仪门外走去。
  事发突然,封令铎没想太多,方才是快马赶来,可如今想将人送回去,他倒是犯了难。
  正兀自烦恼,长街的尽头,一辆青帷四驾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帘撩开,叶夷简从里面探出个头,扫了眼封令铎身后的人,无奈摇头道:“严含章被我的人堵在曹门大街了,你要带人就赶快走,不然又是一堆打不完的嘴仗。”
  话音刚落,面前的车帘就被封令铎伸手给拽住了。
  叶夷简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半个身子都探进他车厢的男人,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一句清楚明白的“下车”。
  “啊?”他愣了愣,下一刻,就被封令铎扯着手臂,十分暴力地扔下车了。
  “上来。”封令铎又道。
  叶夷简回头,发现这句话果然是对着自己身后的姚月娥说的。
  “……”叶夷简简直无语。
  直到马车碌碌行远,他才大梦初醒地抬头望了望天,无奈又忧心地叹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上京城,要出大事咯……”
  *
  马车檐角的铜铃细碎地响着。
  车厢里,两人沉默地坐着,相对的膝盖随着悠悠的轻晃不时撞到一起,姚月娥不动声色地凛直脊背,将自己往后退开了一些。
  膝头的温热骤然远离,封令铎再是隐忍也难免火起,他神色阴郁地看过来,冷哼到,“姚师傅好本事,怎么每一次的重逢,都是在公堂之上?”
  又冷又硬的语气,内容还夹枪带棒的。
  姚月娥不想跟一块茅坑里的石头计较,冷着脸没好气地回了句,“大人有话可以好好说。”
  拳头打在棉花上,封令铎被喂了个软钉子,有力气都没处使。可是他原本就没想着要同姚月娥吵,故而如今冷静下来,态度倒也就缓和了一些。
  他深吸口气,面色不悦地乜着眼前女子,半晌才又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可以向我开口,怎么?一拍两散之后立马做回陌生人,我不像姚师傅,拿起放下一眨眼,哪怕是失忆,好歹也会留着点以前的习惯吧?”
  姚月娥难得没有顶撞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顾及着刚才的救命之恩,她沉默片刻,竟然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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