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封令铎并没有因此而多么开心,因为他知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她依然会同今天一样,自己扛着,不会找他。
从相识直到如今,她从来就没有问他要过什么。
简短的对话过后,车内又恢复了安静。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膝对膝地坐着,却是沉默了一路。
不多时,马车终于停在了姚月娥瓷器铺的门口。
姚月娥同封令铎道了谢,下车时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扣住了手腕。
秋阳的余晖从半撩的车帘透进来,姚月娥回身,看向那个始终不发一语、眼眸低垂的男人。
阳光落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出上面微微紧绷的青筋。
“独立不是强撑,你永远可以找我,我不是你的阻碍,我是你的退路……”
半晌,那只手倏尔一颤,终是放开了她。
“好好吃饭。”
无甚感情的叮嘱,敷衍得像是句随意缓解尴尬的话,姚月娥心跳一滞,眼鼻却跟着悄悄泛起酸意。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封府,游廊。
秋雨扑簌簌敲打着竹帘,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封府,哀哀地叹出口气。
自上次封令菀夺门而出,封令铎也开始成日地找不见人,兄妹两翅膀硬了都不着家,弄得封夫人嗑瓜子都没兴趣。
“你说……”封夫人端了茶盏,问刘嬷嬷到,“恪初最近都没去那什么小倌馆了?”
“回夫人的话,没有。”
“那就奇怪了,”封夫人不解,“衙门里的事也不至于这么忙吧?这都快半个月了,一趟家都不回。”
刘嬷嬷道:“老奴是听说,郎君最近正亲力亲为清查市易务上下,和各州县官府对新法的执行。”
“什么?”封夫人怔了怔,“可是这新法的背后,站着的难道不是皇上么?他去凑什么热闹?”
刘嬷嬷有些为难,支吾到,“据说是因着个瓷盏师傅,郎君觉着新法施行起来诸多弊端,所以才……”
封夫人脑
袋嗡嗡的,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你是说……恪初因着个瓷盏师傅,公然要与新法做对?!”
刘嬷嬷不敢欺瞒,期期艾艾地道:“听外头的人说,就因为那个师傅,郎君前些日子在朝堂上,跟那个三司使争得不可开交,连表面的和气都不要了。他们都说郎君这是居功自傲,自掘坟墓。”
“荒唐!”封夫人简直恼怒,转头问刘嬷嬷到,“那瓷盏师傅什么来头?你可有打听清楚?”
刘嬷嬷忖了忖,道:“听说是个烧瓷的女师傅,前些日子在上京的万国展上出尽了风头。哎呀!”
刘嬷嬷瞪大眼睛,恍然道:“夫人不说老奴都险些给忘了,那女师傅的铺子,租的都还是咱封家祖宅改的那间。”
“哐啷”一声。
手中茶盏落地,碎瓷混着水花,溅湿了三涧裙上的祥云纹。
知子莫若母。
能让自己儿子做到这个份儿上,祖宅、市易务、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仕途,那女子,绝不会只是个寻常的瓷器女师傅这么简单。
思及此,封夫人神色一凛,沉声对刘嬷嬷吩咐,“带上人,同我去州桥那间铺子看看。”
第57章 摊牌“把东西给她送去,别说是我”……
州桥,姚氏瓷铺。
后院,一身粗布麻衣的姚月娥正指导着几个新招来的学徒。
“姚师傅!”伙计兴匆匆地跑来,对姚月娥笑到,“刚前面有位贵客,一口气订了咱家好多茶盏,说是想见一见这制盏的师傅。”
听到自己的作品被人肯定,姚月娥高兴地应了,对伙计道:“你先安排个点茶师傅过去,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伙计“诶”了一声,撒腿就跑了。
姚月娥快速换好了衣裳,又怕自己身上沾染的泥腥味儿让客人不快,她便专程从柜子里寻了个香囊带上。
茶室里,一个衣着朴素的夫人背门而坐。
听见身后脚步,她有些局促地转过头来,略微僵硬的笑容里写满了紧张。
姚月娥只当她性格腼腆,行过去对她行了一礼,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身后响起一阵訇然的震响,有人气势汹汹地拍开了茶室的隔扇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一怔,姚月娥回过头,却与一双颇有些肖似封令铎的眉眼对上了。
“是你……”
封夫人喃喃,简直错愕。
来这里之前,她猜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小心翼翼藏着的这个人,她竟然是认识的!
何止是认识……
思及此,封夫人冷笑出声,也难怪封令铎好端端的去什么小倌馆,原来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为了护着这个狐狸精!
封夫人越想越气,就这么呆立在门口,一时也忘了言语。
而姚月娥早在转身的那一刻,就认出了来人。
真要论起来,封夫人当初对她绝对说不上好。
可一开始到底是她将姚月娥带回封府,给了她一口饭、一件衣、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说心怀感激,姚月娥也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于是她调整了情绪,还是端上客气温和的语气问封夫人到,“这些茶盏的订单都是夫人买的么?”
谁知对面的人全不领情。
她冷呲一声,转而厉声诘问姚月娥,“你跟我装什么糊涂?两年前你擅离封府,怎么?外面活不下去,又回来缠着恪初?!”
话一出,姚月娥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肃起来。
可她仍旧维持着几分该有的体面,不卑不亢地唤了她一句夫人,“您进了我家铺子,我尊重您是我家的客人,但倘若你满口污言、纠缠不休,也莫怪我不客气。”
封夫人简直被她这句话给气笑,瞪着姚月娥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将这间铺子骗到手,但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有我在封家一日……”
“有你在封家,我死也不会踏进封府大门。”
没说完的话被姚月娥抢了去,霎时就没了原本的气势。
封夫人吃了个哑巴亏,还不知该怎么发泄,又见姚月娥命人取来了租房的契书。
“看到了么?”姚月娥指着上面条款,缓声道:“白纸黑字,我凭自己本事赚的钱交房租,字据公证都在这儿,你就算告到官府都不占理的。”
当初在封府无依无靠被欺负够了,姚月娥没想再惯她。
方才一席话,也算是先礼后兵,如今姚月娥更是一个台阶都不想给她,说完之后伸手一延,大有赶客的架势。
封府里那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小丫头,如今却长出了这副胆子,封夫人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恼羞成怒指着姚月娥,吩咐刘嬷嬷,“给我、给我教训这个胆大包天、尊卑不分的丫头!”
“是!”刘嬷嬷得令上前,扬手就朝姚月娥脸上抽去。
“啪!!!”
惊天的一个巴掌,却是抽在了刘嬷嬷脸上。
她被姚月娥打得一个趔趄,偏倒着就往地上扑去,还是封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事到如今,真是什么脸面都撕破了。
封夫人怔忡地望着姚月娥,极惊极怒之下竟哑然失语,只能一味羞恼地叫着,“反了!反了!你!你竟敢动我的人!”
言讫便拿起货架上的茶盏,发疯似的往姚月娥身上砸去。
姚月娥懒得再跟两人虚与委蛇,抄起茶案后的一支鸡毛帚,直楞楞地就往两个撒泼的主仆身上抽。
封夫人再是暴怒,也是养尊处优的官夫人,要论打架,怎么比得过乡野里长大的姚月娥?
饶是姚月娥有意收了力道,主仆两也只剩被抽得抱头鼠窜的份。
最后,是刘嬷嬷撑臂护着封夫人,两人才灰溜溜地从后门被撵了出去。
姚月娥攥着鸡毛帚往腰上一叉,气势凛然地对伙计吩咐,“将这位夫人的银子退给她,以后咱们姚氏瓷铺都不做她的生意!”
话落,便訇然拍上了后院的板门。
*
皇宫,太清楼。
细雨霏霏,在海棠纹茜纱窗上凝成一排泠泠的水滴。
房间内茶香氤氲,一炉醇香的海南沉絮絮的烧着,细烟袅袅,清雅幽淡。
永丰帝落下手中白子,抬头便见封令铎蹙眉撑了撑一边的手臂,“怎么?”
永丰帝关切,“旧疾又犯了?”
封令铎这才从棋局上移开目光,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伤是两年前的白马坡一役留下的。
彼时永丰帝和三千残兵中计被困,封令铎得到消息后,连夜带着仅能调动的两千人马奔赴前线。
白马坡地形险要,又逢大雪封山,不易大规模行军暴露位置。故而封令铎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潜入包围,将断水断粮三日的残部给带了出来。
当时他身中数箭,军医都说回天乏术,让永丰帝提前准备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