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刚好,前些日子闽南的窑厂送货过来,顺带送了姚月娥几罐今秋新做的蜜渍荔枝。
  姚月娥嫌直接煮水做香饮子会太腻,于是加了点清新回甘的龙凤团,味道刚好。
  茶水咕嘟嘟地开了,冒出蒸腾的热气,荔枝和青茶的味道一起,房间里霎时便多了种江南烟雨的气息。
  也是这时,封令铎披着件月白的袍子从围屏后行了出来。
  姚月娥心跳一滞,手中用于锤捣的木杵碰到茶盏,发出一声脆响。
  封令铎垂眸幽幽地看了过来。
  “咳咳……”姚月娥清清嗓,将案上茶盏推过去,“沐浴久了会口渴,你喝茶么?”
  她说得云淡风轻,完全不提荔枝温补的事,封令铎“嗯”了一声,却绕过茶案径直坐到了她的身侧。
  姚月娥被他这突然的接近弄得有些耳热,递给他茶盏的时候撇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微凉的指尖触上来,轻抚过姚月娥的手指,留着湿漉漉的药气,像小虫子沿着手臂爬进耳朵,连背脊都起了颤栗。
  姚月娥登时就从蒲团上窜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你有事叫我。”
  乱七八糟的理由,她连谎话都不会编,然而转身的时候,却听身后那个清冷的声音。
  “谣言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姚月娥怔忡地转过来,似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登时又释然地笑了。
  “你说的是有人造谣,我是靠着和你关系才拿到海贸订单那件事么?”
  姚月娥摇摇头,笑到,“这种无聊的东西谁会真的上心啊?我知道我的盏是怎么来的,我问心无愧,再说了,我的东西也不卖给他们,看得起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
  见封令铎似是不解,姚月娥又宽慰他到,“所有的伤害之中,语言是最无力的,只要你不给对方机会,他们就永远没有可乘之机。再说了,有些偏见是根深蒂固的,要打破没有那么容易,我做好了准备慢慢来。”
  一席话反倒说得封令铎不知怎么开口了。
  方才开口提起,他本是想着安慰姚月娥几句,可没曾想她竟比他通透。
  可她不往心里去是一回事,关心则乱,封令铎就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许是对话让两人破了冰,方才的尴尬下去,姚月娥干脆也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听说市易务的事,你自请了停俸三年?”
  乍听她这么问,封令铎起初还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哂到,“叶德修告诉你的?”
  封令铎反应之快,让姚月娥不由得怔了一怔,但回头想想,她今日能寻去同康医馆找他,全上京除了叶德修会这么多管闲事之外,还会有谁?
  封令铎不置可否,只捧着茶盏道:“市易务的事,你不必觉得愧疚。朝廷新政出了问题,拨乱反正本就是我分内之责。”
  “哦……”姚月娥随口应了,可心里却没来由地觉出点失落。
  她突然不想在封令铎面前杵着,随意叮嘱两句,转身就要出去,身后的人却在这时低低地嘶了一声。
  只见他伸手往一旁的矮柜,似是想取什么东西,然而身上不便,许是拉扯到了伤处。
  姚月娥走过去帮他将东西取来,发现是离开医馆时,医生嘱咐要在热敷之后用的外药。
  她本想将药瓶递给封令铎,却没曾想人刚站过去,封令铎就十分自然地接了句“谢谢”,继而背身将襟口一松,露出背部一片紧实的皮肤。
  姚月娥明白了封令铎的意思。
  可看着他还缠着绷带的左手,姚月娥到底不忍,踢了个蒲团在他身后跪下了。
  药膏里不知加的是什么,凝在一起厚厚的,姚月娥用竹片挑一块在手心里揉了半天,最后干脆涂到了封令铎身上,用手心捂热了才好抹一点。
  她掌握不好力道,揉得时轻时重,待药膏渐渐化开,手掌和皮肤相触的地方,逐渐变得烫热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方才也同样给齐猛做过的事,这次换了封令铎,姚月娥竟觉得自己手都在颤抖。
  封令铎其实也不好受。
  大夫的药浴本就让他发了一身的汗,姚月娥替他揉药的时候,身体总会下意识地前倾,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压上来,封令铎几乎立即就能想象出,它们在自己手里变幻形状的样子。
  喉咙不觉地干涩起来。
  封令铎埋头灌了自己一大口茶水,又听姚月娥俯身询问:“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
  温热的呼吸扑上来,姚月娥蹙着一对秀眉,状似担心的样子,“身上的伤很痛吗?”
  封令铎摇头,可姚月娥就像是咬定了他骗她,“你的旧疾本来就会因为阴寒发作,你刚才又流了血,这下气血肯定比以往都虚,所以旧疾就是会更痛一些。”
  “……”封令铎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自己都快信了。
  眼见姚月娥又挖了一勺蜜渍荔枝入臼,莹润饱满的荔枝肉都取了果核儿,两瓣肥厚的果肉白嫩晶莹,用木杵捣弄几下,就是满臼的甜腻汁水。
  封令铎觉得许是大夫的方子里开了什么鹿茸、肉苁蓉之类的补阳药物,如今的独处一室,当真是让他坐立难安,就连封小弟都隐约有抬头的趋势。
  “我……不想喝茶了。”
  封令铎冷着脸起身,步履诡异地朝床榻行去。
  那样子看在姚月娥眼里,便更像是疼痛难忍,连走路都直不起身。
  封令铎难得收起往常的那些花花肠子,十分君子地躺上床,背对姚月娥侧过了身。
  他努力克制着,想把那颗被木杵捣得汁水飞溅的荔枝,从脑海里甩出去,而后闭目,开始独自嗫嚅起鸠摩罗什的《心经》。
  身后的烛火晃了晃,他听见门扉轻合的声音。
  封令铎长长地吁出口气,正要翻身,只觉身后被子被人掀开,有人就这么躺上了他的床榻。
  “上次你不是说……”
  封令铎转头看着那个一脸认真的女人,看她那张同荔枝一样丰盈的嘴唇翕动着,颇为严肃地对他道:“人在开心的时候,痛感就不那么明显了吗?”
  她说着话,朝他背过身去,牵起封令铎一只手,搭上了自己腰际。
  “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猝不及防的惊喜,让封令铎很是慌乱。
  他想说什么开心的时候就不痛,那都是之前他居心不良,想抱她的时候瞎编的……
  而彼时他失血过多,又喝了止痛的药,没过多久就昏睡过去,反正有心无力,抱着睡就抱着睡了,完全是可以做到坐怀不乱真君子。
  但他如今可是才吃了壮阳补血的猛药,还泡了个驱寒发汗的热浴,心里一团邪火突突地烧着,根本睡不着。
  她还自投罗网往他怀里凑!
  封令铎简直要疯了。
  可是这张床这么小,躺他一个手长腿长的男人都觉得逼仄,再挤上来一个姚月娥,两人只能弯膝侧躺着嵌合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封小弟很明显是有了自己的想法,睡不着的时候,比封令铎本人还精神百倍。
  秉持着最后的倔强,封令铎绷着腰,往后挪了挪。
  可是不挪还好,这一挪,封令铎冷不防撞上后背的墙板,他心跳一滞,下意识往前挺
  了挺腰……
  “……”
  两个人都愣住了。
  夜风掀动窗棂,发出“吱呦”一声轻响,像湿漉漉的指尖划过胸口。
  姚月娥饶是再不解风情,真实的触感抵上来,她也立马明白封令铎现在是怎么了。
  可是……他不是旧疾复发,血虚体寒吗?
  那现在这具热得像火一样的身子又是怎么回事?!
  姚月娥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怕是完全理解错了封令铎方才的状态。
  她倏尔想起那杯泡了一半的荔枝茶,搪塞敷衍到,“嗯……你要不要喝点荔枝茶降降火?”
  言讫手脚并用,一个翻身就要从床上跳起来。
  然而腰上一紧,男人精壮的铁臂拦在那里,将姚月娥拉得一个趔趄,又重重地跌回了怀里。
  火热的呼吸缠绵在耳鬓,姚月娥觉得自己怕是被他传染,也跟着浑身都烧了起来。
  “我现在不想喝茶……”
  低而喑哑的声音灌入耳中,身上像燎过烫热的轻羽,姚月娥被瞬间卸了力气,觉得浑身都软了。
  偏生他像个志在必得的猎手,缓而轻地以唇抵弄她敏感的耳廓,低语——
  “我想吃荔枝。”
  第59章 荔枝荔枝者,花青白,味甘而多汁
  荔枝者,花青白,肉色淡白如肪玉,味甘而多汁……
  姚月娥仰头看向已然模糊的帐顶,听见封令铎问她,知不知道蜜渍荔枝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姚月娥心头忐忑,却故意模糊道:“先将荔枝剥壳,再用木杵捶打,直至挤出汁水,再加入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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