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言灵.梦貘。你潜入了我的梦境。”
  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疑问的成分。
  “是的哦。阿治怎么发现的呢?”
  “我梦见你的时候,从来都是在做噩梦。”
  风间琉璃歪着头把侧脸搁在早见瘦削的肩上,轻轻地说:“是吗?真是可惜。”
  “你看到了什么?”早见贤治问。
  “阿治不希望我看到什么?”
  “全部。”
  ”那真是遗憾。”妖冶的眸子里,金色的曼陀罗流转生辉,”我全部都看到了。”
  豆大的雨点相继自云层坠入,倒影出紧紧相拥的二人。他们像是最亲密的恋人,互相抱着对方的腰,任凭外界风雨飘摇。或妩媚如女子,或清冷若神明的脸庞像鸳鸯一样交颈贴面,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但他们的身体却都紧绷着,像是两张绷得紧紧的长弓,时刻准备着朝对方射出最锋利最迅捷的箭矢。
  良久,早见贤治开口道。
  “那你就留在这儿吧。”
  他们动了。
  早见在话音刚落的一剎那就开启了时间零,霎时风雨静止,万物无光。一滴砸在露台上的雨点缓缓变圆然后炸开,裂成无数小水滴向四面八方迸溅然后凝滞在半空,咆哮的风团半路剎车,街上慌忙躲雨的人群变成了生动的雕像。他松开抱住对方的手和手上原本捏住的桃枝,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但长刀只来得及露出一截白刃,就硬生生地被持刀的人卡在了中途。
  因为风间琉璃也动了。
  他根本没有后退去躲避迎面的刀光,反而转头朝松开他的早见贤治凑过去。在时间零的梏制下他最开始速度也很慢,大概就比屋外接近于静止的雨点快了几倍。但他渐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完全跟上早见贤治的节奏,黑发扫过侧脸,白若透明的肌肤近在眼前。
  他一把捧过早见贤治的脸庞,侧头亲吻。或许那根本不叫亲吻,只是轻轻的触碰,带着试探和克制。早见那双原本冷静自持的黄金瞳里充满了震惊和无措。他忽然觉得那一瞬间才是真正的时间零,一切都被冻结,僵硬的,冰冷的,死寂的。他对世界的一切感知都只剩下了嘴唇上的触感,柔软的,温暖的,生动的。仿佛世间所有的色彩都极速褪去然后汇聚到了眼前人的身上,浓郁而明亮,夸张又艳丽。
  忘记了反抗。风间琉璃轻而易举地让早见贤治失去了对时间的控制权。兴风作浪的神龙回归天地,雨点重新落下,未绽放的桃花从桃枝上散落,遗落一地春色。
  “再会了,早见君。”
  风华绝代的云中绝间姬大笑着离他远去,纵身跃入风雨中,抓住了被风雨声掩盖了踪迹的直升机垂下的长绳。
  原本恍惚的早见贤治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阴沉地像天幕的厚重乌云塌陷。他望着那道愈来愈远的白点,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旁取出墙上挂着的长弓,又抽出箭矢,走到露台上挽弓搭箭。
  风雨将他抱了个满怀,白色和服猎猎作响,方才身上的热意尽数消逝。他眯着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眼中金芒正盛,似要穿破雨幕落到对方身上。绷紧的弓箭蓦地一松,破空之声响在耳畔,缠绕着御令金芒的箭矢划破雨层而去。
  白点在雨中摇了摇,然后像一只折了翅膀的白鸟一样落了下去。
  早见贤治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鸟坠落的地方。一辆加长林肯趁着雨色悄无声息地潜入又离开,大雨冲刷走它的痕迹。
  身边的雨像帘子一样被拉开,避开了早见站立的位置。身后的人缓缓走上前,为他褪下身上打湿的羽织,披上了一件苍青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的金丝在摆动间若隐若现。
  早见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转身回到房间。他把被握紧的长弓递给一旁的人,苍青色的衣摆曳地而行,每走一步都有蒸发的水汽不断冒出,直到身上的水汽完全被蒸干,他的长发略显蓬松地垂在腰后。
  “要向源家家主汇报吗,大人?”
  “黑泽一”恭敬地立在他身旁,微微低着头,脸上挂着微笑。他从一开始就在门口关上了门,像影子一样沉默无痕地站在墙角,不知道二人是根本不在意他还是没有注意到他。
  “嗯。汇报完就把身体还给那孩子吧,胧月。你得回神社里去,不要总是待在外面。”早见贤治淡淡道。
  “黑泽一”顺从地点点头,弓着腰后退着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对方一走早见贤治就仰面躺在了榻榻米上,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后脑,小腿和和服下摆都落在了地上。他盯着天花板,眼睛似乎因为窗外阴暗的天气也变得晦涩起来。右手悄悄咪咪地伸出来碰了碰嘴唇,又触电似的很快缩了回去。
  他抿了抿嘴唇,蓦地转身把自己蜷成一团,眉眼间似有恼意。
  实在是太失态了。
  加长林肯疾行在雨中。
  风间琉璃躺在躺椅上,褪去了身上的服务生制服,披着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血色的彼岸花在地上怒放,身上的雨水将地上的地毯打湿。他露出被射中的右肩,莹白如玉的肩胛骨上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任由一旁低眉的人处理。
  “他想杀了我。”
  那样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杀意,像这支箭矢一样将他深深贯穿。
  处理伤口的医生紧张地满头大汗,风间琉璃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因为这个认知忽然兴奋起来,眸子莹莹发亮。
  他兴致勃勃地观察着手中带血的箭矢,又忽的停止了动作,喃喃自语道。
  “真奇怪,他不是应该很喜欢我才对吗?”
  梦境是不会骗人的,它折射着人类最深处的记忆与想法。
  “为什么呢?”
  他很快又消沉下去,疑惑低语,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和湿透的长发让他像一个弱柳扶风的病弱少女般让人怜惜。
  “我漏过了什么呢?”
  他用左手轻巧地抬起箭矢,做出一个投掷的动作,纤细的手臂陡然发力,利箭没入副驾驶座的靠颈中。
  “那个梦里。”
  “到底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注意到的呢?”
  第8章
  “迪里雅斯特号压力测试第一回!管道压力300大气压,阀门开启!”
  岩流研究所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测,技术人员有条不紊地流动,炽热的高温与强风贯穿须弥座,超声波噪音混杂着暴怒的风浪声,湮没了大声的呼喊,让这里像是对抗世界末日的最后堡垒。
  早见贤治和源稚生站在须弥座顶部看海。他们因为不久前的对话沉默着,望向面前波涛汹涌的庞然大物。昏暗中远处的渔船连缀成片,勾勒出水天的分界线。他们的身体在狂风中屹然不动,任由衣服下摆上下翻卷,立如青松。
  樱向早见贤治汇报了关于昨天下午袭击他的敌人的调查结果,并为本部的进度感到抱歉。
  早见淡笑着向她表示自己的理解,心想就胧月和自己的那个描述能找出人就见鬼了。
  源稚生站在一旁看着早见被聚光灯的散光照亮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笑意清浅却真挚。他忽然想起楚子航说的话。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早见很放松?樱每次也在,而且除了楚子航和路明非,早见只是和樱说话面色十分柔和。他想起自己的私人助理,好像办事能力又强,长的又好看。他又想起昨晚在玩具店里樱说的话。难道……
  “阿治喜欢樱吗?”
  在樱离开后,源稚生带着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的别扭情绪,鬼使神差道。
  早见贤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已经燃起的金色瞳孔泛着冷冰冰的水晶质感。他心想,我这是帮你讨好你未来老婆,没开窍的笨蛋。
  虽然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自己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的嘲讽之意。源稚生默默转过了头,同时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真奇怪,这就是担心弟弟早恋的感觉吗?虽然这个弟弟已经成年很久了(很可能已经谈过恋爱了),但总是没忍住操心这些事。
  他正准备开口掩饰尴尬,却看见早见贤治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伸手按住了右耳的无线耳塞,冷静地说了声“收到”,就要往西泽小组在的地方走去。
  “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源稚生清楚那是卡塞尔的通讯频道,只能急忙含糊暗示地说出这样的话。原本心想对方可能觉得自己这是在废话,但仍旧下意识地开了口。
  早见贤治没有离开,而是停在了不远处。通讯仍在继续,但他摘掉了耳机捏在手里。早见望着源稚生,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源稚生望着早见修长的身影,恍惚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神主在灯光的映射下,影子节节生长,在晃动的风中不断被拉扯,于是长成了这样一个穿着狩衣的清冷神明。他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只干瘪瘪地说了一句。
  “保重。”
  我只能尽力保证你安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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