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金瞳在黑暗中如安静燃烧的火焰。早见似乎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朝他挥了挥手,很快消失。
源稚生转过身将目光落到黑色的海面上,波涛翻滚海面,白沫堆积浪潮。再往外海走,那大海的下面藏着可怖的深度。
弟弟再怎么长大了也还是自己的弟弟,哥哥总是要护着他的。身为蛇歧八家的少主,他得为大义付出代价。而他作为哥哥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把潜在的危险告诉弟弟,并且紧紧地拉住绳索。
他想起被自己锁在了井里的另一个弟弟,忽然一愣,向来坚毅的脸庞流露出悲伤,像面前的大海一样在心中动荡。
弟弟再怎么,也还是自己的弟弟吗?
他没忍住抽了一只细烟,火星在暗色中也炽热的像一颗颗缩小的太阳。源稚生透过朦胧的烟雾再望向变得缓慢的大海,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朝背后走回的樱淡淡道。
“樱你听说过海女吗?”
哥哥总是要护着弟弟的。
“早见你是摩尼亚赫号的船长,如果看见了门,立刻带着你的师弟们返航!不要像以前潜水勘察的时候一样不听劝阻,突然失联!明白了吗!”
听着施耐德嘶哑的声音,早见贤治一边走向角落里的两人,一边道:“明白,施耐德教授。”
西泽撑着栏杆从检测平台一跃而下,走到路明非和楚子航面前,白色的船长制服被风拉扯。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摩尼亚赫号被伪装成了黑色的渔船,早见主动把船长制服给了西泽。
“应当是胚胎的保护机制产生的幻觉,如果连我们的血统都无法抵御,除了返航我们别无他法。”早见走到他们身旁回答路明非的问题。
“广义上的门就太多了。”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开始行动,早见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像在散步。走出好远路明非扭头望了望刚刚坐的角落,正准备转头,忽然看见身后融入夜色的早见贤治抬起头,亮起一双炽热的黄金瞳正灼灼地盯着他。路明非狗腿地笑了笑以饰尴尬,却见早见只是沉默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澄澈与炽热,仿佛透过自己看见了那个微冷的麻木的路明非。
于是他下意识地敛去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在黑暗中同样沉默地与早见对望。他不知道他的黄金瞳此时比早见贤治的眼睛更古奥森严,脸庞像古代皇帝一样透露出威严与冷漠。
良久,早见朝他低下了头。
——
耳边传来海浪不停拍击海岸的声音,流动的风带来四面八方的信息,远处盘旋飞翔的生物掀起阵阵气流,在空中释放出高亢的吼叫。
早见睁开眼,入目是几根巨大的冰柱,在阳光下照射下晶莹剔透,折射出七彩的光。他侧躺在一座高耸的平台上,身下是青黑色的巨型石塔,八根冰柱镶嵌在塔身周围,头顶是灰白的天空。
不远处冰山浮动,冰原绵延。海洋一起一伏,顺从无比,波浪从滚滚而来的远方到塔底下就只剩了一击轻轻的拍打,像小孩子撒娇一样想引起塔上人的注意。
他身后还躺着一个生物,巨大的心跳声沉缓而有力,像是古战场上的咚咚战鼓。
一只纤细有力的手臂揽过他的腰间,坚硬的鳞片擦刮着裸露的肌肤,冰冷地贴在他身上。手臂的主人从身后抱住他,懒洋洋地蹭着早见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古奥晦涩的语言在他说起来像女子曼妙的歌声般令人着迷。
“他们实在是太吵了,道格。我美好而甜蜜的清晨都被这群莫名兴奋的坏家伙破坏掉了。”
“我帮您杀了他们。”
早见听见自己冷清的声音用同样的语言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身后的人愣了愣,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他的腰,然后埋在他的后背痛快地大笑。
那些嘈杂的龙群很快被这个笑声吓跑了,飞到更远的地方,却忍不住继续观望这一高塔上的动静。
他们高高地抬着头,赤金般灿烂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座高塔,哪怕这座高塔上两个中的任意一个都能让他们在瞬息间死去。
道格不喜欢这样的注视。他轻轻推开身后的男人直起身来,黑色的长发瀑布般铺在身后,和白色的长发交缠在一起。他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群胆敢触怒君主的蠢货,瞳孔烨烨生辉,泛着冷光。
群龙躁动起来,慌张地四处逃散,却只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哀嚎,就被歇脚的冰山刺穿,没有立即死去却也无法逃脱冰刺的囚禁,只能绝望地被锢住庞大的躯体,等待生命一点点流逝。他们粘稠发黑的血液顺着冰山流下,有些渗进透明的冰层渐渐消散失,更多的则融进了冰水中被稀释掉。
但他们的哀嚎和赤金的瞳孔里除了畏惧,更多的却是恶毒的愤恨与莫名的期待,紧紧锁定在这座高塔上。
他们在期待什么?
道格感到不对劲,他正准备起身,却忽然被身后的男人拽住,压在了高塔上。他抬眸看向身上的人,白色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上,阴柔的面容上炽热的黄金瞳潋滟生辉。
“一群小孩子而已,别理他们,嗯?”
冰柱贯穿伤口,却仍在悄无声息地扩大体积,生长中像荆棘一样缓缓冒出冰刺,将龙类的身体硬生生地从体内撑开,留下一连串凄厉痛苦的悲鸣。他们再也没有力气露出其余的情绪,只能因痛苦不断抽搐颤抖,如板上鱼肉。
道格仔细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淡淡道。
“您是在为他们求情吗?”
白发男人忽然朝他笑了笑,像是海天尽头升起的太阳。他仿佛没看到高塔四周惨死的同族,亲昵地蹭了蹭道格的肩膀,面颊的鳞片贴在道格颈部跳动的动脉上,像是在听对方的心跳。
“怎么会呢?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的道格。”
道格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皱了皱眉,却没有打断他。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让道格为我做。”
男人直起腰压在道格身上,白色的发丝像蛛网一样将他们包裹。他面颊上锋利的鳞片擦过道格的大动脉,泛着冷意。燃烧的黄金瞳是与故作温柔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狂热,俯视着道格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
他看见道格那双古井一般的黄金瞳里自己逐渐裂开的笑,声音仍旧像是在唱歌一样柔美,想要勾引神明堕入地狱。
“叫我一声陛下吧。”
气氛瞬间凝固。
空气中爆发出破空之声,八根冰柱骤然倾斜聚拢,将高塔禁锢成一座囚狱,炸裂出一朵朵带刺的冰花,苍白的阳光下弥漫的冰雾反射着若有若无的光线。突起的冰刺如离弦之箭刺向高塔正中央的白发男人,却被迫停止在距离他一两公分的地方,像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去路,它们在半空中停留,不住颤抖着想要继续前进,却动不了分毫。
一根白色的骨剑笔直地刺向道格的胸膛,苍青色的鳞片瞬间覆盖双手,死死地握住不断向下的刀刃,溅出一阵火花。
男人闲适地压制在他身上,单手握住骨刃逗弄似的缓缓用力,嘴角还噙着笑意。道格只觉得头脑中一阵钝痛,像被利爪刺穿了头颅。他眼角也布满了鳞片,泛着深幽的光。黄金瞳里先是不敢置信,很快化作了一片暴虐,翻滚着风暴。乌云累积,冰川轰鸣,远方海啸猝然而起,黑色的浪潮狠狠地拍在了石塔上,掀起逼近塔尖的泡沫。
他酝酿着暴怒的低吼回荡在冰原,往更远的地方涌去。男人似乎毫不在意他传出的消息,骨剑不容置疑地逐渐抵进他的心脏,苍青色的鳞片被轻易划开,像在切割岩石一样整齐。暴怒与痛苦中,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根锋利的骨剑剖开了血肉,缓慢而坚定地将他的心脏洞穿,深入石塔。转眼间他也成为了那些没有立即死去却也无法挣脱的可怜生物。
道格虚弱地呼吸着,骨剑将他死死地钉在塔尖,心脏无法愈合,肌肉的细微起伏都会拉扯伤口,涌出一大股血液。一双熊熊燃烧的黄金瞳亮的惊人,像灼热的光束想将眼前的人洞穿。生命的流逝和精神的崩溃让他意识逐渐恍惚,出乎寻常的感觉到了冰冷。直到此时白发男人那双潋滟的黄金瞳还盯着他,像是在看挚爱一样温柔深情。恍惚间道格听见了四面八方的怒吼和欢呼,战争的号角嘹亮高亢,穿透云层。
男人将他脸上的头发拂到一边,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庞,眼睛里已经渐渐失去了光采,只剩下苍青色的鳞片点缀着妖异的美感。他俯下身细致轻柔地亲吻道格微微颤抖的面庞。
“真可惜,我本打算让你做我的皇后的。”
第9章
“早见学长梦见了什么?”
像是吵累了,路明非无力地低垂着头,站在石砌皇道上,轻声问道。微风中檐角铃铛微动,合奏着一首空灵宏大的古老歌谣。一座座高大的建筑沉默地矗立,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他包围笼罩,企图将他同化。
他之前看见早见贤治没有站在楚子航和西泽旁,而是靠着斑驳的列宁号,抱着一把白色的长刀陷入了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