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见看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女经理,若有所思地轻声发问道:“所以,现在我有资格提出我的愿望了是吗?”
  “是的,只要您付出相应的代价,极乐馆便会为您实现您的愿望。”
  “那么……”
  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早见的答案,想知道这个幸运儿会提出怎样的愿望。
  早见侧头望向一直看着他的风间琉璃。
  “我想要日本第一牛郎阁下陪我回一趟神社,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他看着风间琉璃眼神躲闪,勉强维持着微笑的角度。似乎发现自己逃不开对方的视线,风间琉璃收敛起笑容,画着淡妆的脸庞沉默下来,眼角的红色眼影也失去了锐利的锋芒。他拉着早见的衣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
  “不需要任何代价,如果……你愿意的话。”
  第14章
  “你开还是我开?”
  风间琉璃站在黑色的跑车旁,拎着侍从递过的钥匙迟疑地望向早见贤治。早见瞥了他一眼,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拉上安全带一气呵成稳稳坐好,直视前方,声线平和。
  “你开,我没日本的驾驶证。”
  风间琉璃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慢吞吞地坐上车启动。副驾驶上的青年侧着头望向窗外,半分不理他,任由他装模作样地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去神社吗?虽然已经回去过很多次了,但早见主动邀请他回去,是要把所有事情说开吗?怎么办?会被害怕吗?会被讨厌吗?
  黑色的车身如幽灵穿行在雨中,溶进深沉的夜色,惨白的车灯撕扯着雨幕。
  风间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却不露半分。他背挺得直直地,紧紧贴着身后的座椅,双手握住方向盘。车灯照耀下每一滴雨水都像钻石一样泛着微光,映照在他们脸上。穿着红色和服的戏子眉眼间萦绕着淡淡的愁绪,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一旁散漫的青年,眼角眉梢尽是诉不尽的戏。
  可惜这样动人的画面被早见贤治毫不留情地悉数抛在脑后。他随意撑着脸,苍青色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窗外愈发茂密的丛林。
  路旁斑驳的路牌上短暂地显出鹿取神社几个字,车从高速驶向一旁一条不起眼的辅道,在泥泞曲折的山道摇摇晃晃。
  雨水扫过树林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被关在窗外,却近在他的耳畔。
  车内的气氛略有些沉闷,生发出下雨天的闷热潮湿,像要长出蘑菇来,连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都变得缓慢凝滞,在空气中难以被搅动。
  打破滞涩的是早见。他依旧望着窗外阴影耸立的森林,车窗上映照出他冷淡清举的面庞。淡淡的嗓音,声音还有些沙哑,却直直破开凝滞的气氛,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我有时候想,我那时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风间琉璃没有说话,却不再望向他。
  “我以前很羡慕大哥哥。明明我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却并不包括你。你总是跟在大哥哥后面,哪怕有时他并不想要一个时时刻刻粘着他的弟弟。就好像他是你的君王,旁的人不值得你看半分。”
  “我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很羡慕你和大哥哥之间的亲密,总是想把你的关注从大哥哥身边分走,好叫我也能体验被你环绕的感觉。”
  他声音很轻,说的话很多,语速却不快,缓缓地像一首流动的诗,独自响起在寂寥急促的雨夜。
  “那天晚上大哥哥带你去看狮子座流星雨。那是独属于源家兄弟的节目,我是不被包含在内的。想必你也不希望我一个小屁孩打扰你们。但我还是偷偷地跟上了你们。我看着你们高高兴兴地坐在山顶等待,分享着梅子饭,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你永远不知道你那时有多好看,乖巧又期待的模样像一个精巧的瓷娃娃。但却不是我的。”
  “下雨的时候我心里暗暗想,这就是你们撇下我的代价。我心里有一股畅快,却看见你颓丧的脸庞。梅子饭还没吃完,但暴雨已经来了,大哥哥心中恼,却还是拉着你急匆匆地去避雨。他只管拉着你往前走,却看不见身后的你表情有多沮丧,湿漉漉地像被抛弃的小狗。你很想看吧,大哥哥告诉你很久的流星雨。我一时心软,我想,让雨停下吧,让你看看吧,看看流星雨的璀璨,看看比肩太阳的光辉 。”
  早见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面容冷静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于是雨真的停了。初晴的夜空万里无云,一丝光线划破,很快引发上百光箭齐射。你们驻足在路上,兴奋地大叫。光落在你眼睛里,像是映出了陨石燃烧的火焰。我心里暗暗得意,这场雨是我叫停的,是我让你看到了流星雨,是我让你那么开心。可那双燃烧的眸子很快望向了大哥哥,我忽然意识到你想看的并不是流星雨,只是因为这是大哥哥告诉你,带你来的,你才那么期待,以至于一场雨就下的你失魂落魄。”
  “真不甘心啊。”
  他懒懒地扯出一声长叹。
  车停在了涨水的溪边。
  鹿取小镇早在十年前就荒废了,进山的路已经没有了。早见还在偏着头看窗外。他看的已经不是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了,他看着涨水的小溪。小溪平时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和光波交换着眼色,镇上的儿童经常来这里玩闹嬉戏,溅起的水花模糊了往事的记忆。
  他也来过这里,那时候稚女就坐在岸旁看着他和大哥哥。后来,只看着他。
  早见径直打开车门走进风雨。
  原本沉默的风间琉璃怔愣地望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急匆匆地从车里走出来,摸出门上的雨伞跟上去。雨势很大,只消一会儿早见贤治浑身就湿透了,黑色的发丝贴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看上去脆弱地像净瓷。
  风间琉璃落后他一小步,持伞向他倾斜过去,试图挡住斜织的风雨。早见回头看他,金色的眸子里漾着碎金,勾的风间琉璃心头轻痒,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也刮的他心里生疼。早见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去直直踏入奔涌的河道中,只是手却拽住了风间撑伞的衣袖。
  风间沉默而顺从地跟随着他。
  及膝深的溪水冰冷刺骨,加大的雨势助长着溪水汹涌的气焰。早见牵着风间琉璃跋涉过河,奔腾的河水中他们脆弱地得像两叶舟,随时会被裹挟而去。但早见每一步都迈的坚定,破开河水直抵目的地。
  “大哥哥走了之后,你回来了。我知道你应该很难过,但我心底却是窃喜。”
  早见牵着他穿过倒塌的建筑群。
  被暴雨惊醒的鸦群嘎嘎作响低飞过境,打量着难得的两位来客。
  “我想终于你只能看着我了。”
  “我想趁这个机会,把你的目光从大哥哥身上移开。我费尽心思逗你开心,陪你学歌舞伎,看着你的笑颜我也变得开心起来。渐渐的我不再执着于大哥哥,我只想你一天高高兴兴的,我就感到莫大的快乐充盈我心,像神社的八重樱缀了一树的粉色。”
  “所以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早见轻声说。
  他们的和服曳过长草,落入青石板地。
  憨态可掬的地藏像头顶聚着小小的水洼。没有孩童为它采荷叶遮风挡雨,十年光影就磨的它面容消退。朱红的鸟居斑驳,翻着木屑。
  “明明最开始只是羡慕你对大哥哥的用心罢了,所以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你的注视,怎料最后却成为了习惯。所以有时我想,就这样,我和你一辈子都呆这里就好。”
  早见牵着风间走进去,霎时风雨声被拦在了朱红的鸟居后,天色清明不再下雨,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早见接过风间手中的伞合拢束好靠在鸟居的柱子上,牵上他的手带他走向铺向神社的台阶。两个人的手都湿漉漉的,握在一起很不舒服,但没有人想要放手。水汽很快被蒸发到空中,干燥的触感碰在一起,让人下意识地握紧。
  “那天你带我去地下室,我以为我终于有资格接触你和大哥哥独有的秘密了。黑暗中你俯下身来,我却慌张地推开你。我那时候心里纠结,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装模作样内心挣扎了几个月,最终认定自己也是喜欢你的,所以应该响应你。”
  “于是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半夜爬起来,就着月色郑重地描绘扇面,心里有些羞耻却又甜蜜地写下‘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这样酸腐的话来,然后找到同样躲我躲了三个多月的你,把扇子塞进你怀里。”
  “现在想想还得感谢你那三个月放过了我,否则现在和你说话的就是不知何处的孤魂野鬼了。”
  早见说话的神色淡淡,紧握的手却加大了力度,像是害怕对方突然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水汽被蒸发出去,长发蓬松地散落腰际,背脊挺直,和服上金丝线勾勒的图案隐隐发亮。风间就这样看着他。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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