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是。”伊凡点头,“和您同校。”
  马尔蒂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会儿,接着才继续说:“我能看出你在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表现,但一个人接受过的长达四年的标准化教导,有时候并不容易掩藏。”
  伊凡愣了下,随后脸烧起来。马尔蒂尼是说他表演匠气太重。
  伊凡微微低头,进组前应要求留长的头发遮住他眼下的红晕,“您认为我应该换一种更私人的表演方式吗?”
  催眠自己就是伊芙,伊芙就是自己。
  马尔蒂尼没说应该或者不应该,而是温和又直截道:“就用你在卢卡雷利手下的方式,想办法,回到那个灵气满屏的状态。”
  伊凡一时沉默,头低着有一会儿没抬起来。
  卢卡雷利的时候,他还没有入学,全凭体验将自己代入角色的心理。
  现在,他也要彻底代入伊芙的心理,洗脱教材视频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把伊芙当做一个完整灵魂借助他的肉。体表现出来。
  你可以的伊凡。伊芙只有养母,你也只有妈咪,瞧,第一个共同点就出现了。
  过了大概五六秒,伊凡一脸如常地抬头对马尔蒂尼乖巧笑到:“谢谢。”
  马尔蒂尼也礼貌地笑了笑:“对飞页吧。”
  半小时后,伊凡跟着马尔蒂尼身后走出休息室。巴雷西最后一遍盯完器材,带上导演专属鸭舌帽坐进了监视棚。
  “开始。”
  伊芙被保罗救下后在船上已生活了几天。
  渔船离开河道,进入宽广的河面,阳光没有大片云朵的遮掩显得有些刺眼,但相比那个潮湿阴暗的夜晚,这已是个温暖的好天气。
  伊芙抱着双腿坐船沿边,望着湖面静静发呆。
  “饿吗?”身后男人有点沙哑的嗓音。
  保罗把手里的玉米汤放在伊凡面前,也坐下,拧开水壶大口喝了一会,太阳直射且湖面毫无遮挡,热得他洗旧的衬衣汗湿贴在身上,隐约印出深肤色。
  伊芙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捧起玉米汤无声地喝。
  保罗已经习惯自己救上来的小孩是个闷葫芦了,但他想,人不能一辈子不说话,心里的苦,总得有一个办法流出来,脓流出来伤口就能结疤了。于是他这几天想法设法、锲而不舍地引伊芙说话。
  保罗又喝了一口水,顺着伊芙的视线望向水面,他又开始尝试:“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伊芙小幅度地瞄了他一眼。
  保罗揉了下鼻子,换一种说法:“你也不算小,有过什么梦想吗?”
  梦想?伊芙眼神放空,他很少听到这个词。
  他和养母生活的地方,唯一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就是路口年轻的姐姐梦想能成为某位富豪的妻子,或者专属情妇。‘总比现在幸福。’她告诉他。
  最好还是做一个好男人的妻子。这是她没客人的时候,和伊芙闲聊说的。
  如果我还是他的妻子,我们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是养母还清醒的时候说的。
  全是那个该死的、贱*、抢了我妻子位置的死**的错!养母神志不清时,一直重复的,伊芙噩梦的背景音。
  所以妻子,是个人人向往的好职位。伊芙回神,懵懵懂懂地想。
  然后伊芙小声的,第一次回应保罗的闲聊:“妻子。”
  保罗愣了下:“什么?”
  伊芙转过头,盯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重复:“做一个好男人的妻子。”
  他停了一会。谁是好男人?什么样的算好男人?这个没人教过。但去过他住的地方的男人肯定不算。
  保罗没去过。也许保罗是。伊芙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他补充了自己的“梦想”:“做保罗的妻子。”
  保罗笑了。他看着因他笑容而不知所措,甚至有点恼怒起来的伊芙,伸手掐了一把伊芙的脸蛋:“确定吗?这可不是梦想。”
  伊芙一把拍掉了保罗的手。
  他好不容易缓和的神情又紧绷起来,一个自。杀过的人总是比其他人敏感的多。他的唇紧紧抿住,目光穿过碎发显得警惕又多疑。
  保罗立马举双手投降,“梦想是你想做的事,或者职业。妻子不是职业。像我是个船夫,船夫就是职业。”
  伊芙看着保罗,浑身竖起的尖刺满满平复下去,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
  可惜他没听说过更多的职业,有些听过,比如金融师、建筑师,不过那都是客人自称的,他不想成为客人那样的人。
  “船夫。”上下打量了会保罗,伊芙说,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保罗又笑了,不过这次他忍住,笑得很温柔,“好吧。不错。我也为这份职业自豪。”
  道具组关闭布景灯。棚内的温度明显下降,人脸上的灼热感都少了好多。
  “这遍比昨天拍得还顺利。”巴雷西感叹,“开机前半小时补习的不错!”他打趣地伸手依次拍拍两位主演的肩膀。
  伊凡被拍到时不明显地僵了一下。
  马尔蒂尼看伊凡一眼,转头对巴雷西说:“年轻人悟性高。”
  巴雷西目光早就落回监视器,听了马尔蒂尼的话,才满脸无语,“你叫他年轻人,这样显得我很老了。”
  “我的错。”马尔蒂尼配合地举起双手,“都是同龄人。”
  “那又太夸张了。”巴雷西随口回道,落笔划掉一些字迹,翻着剧本说,“酝酿一下,再过半小时我们拍飞页。”
  他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伊凡:“没问题吗?”
  伊凡先看向马尔蒂尼,收到对方肯定的笑脸,才小声回巴雷西说:“我可以。”
  巴雷西问:“需要清场吗?”
  伊凡手捏着桌角用力,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发现上唇微微黏住了上牙,舌尖掠过时好像舔掉一层苦苦的膜。
  马尔蒂尼先一步回答:“清吧。”
  巴雷西点头,安排道具组加快动作,尽快完成夜晚的布景。化妆师们则从犄角旮瘩里蹦出来,手速极快地在伊凡和马尔蒂尼脸上修修改改,完善经过刚才表现掉没了的部分。
  伊凡仰头坐在椅子上,马尔蒂尼坐他背后。两人虽没靠在一起,伊凡却足够感觉到另一个人略高于自己的体温隔着稀薄的空气传来。
  保罗是一个好男人。
  伊凡默念,保罗是一个好男人,他照顾我,教导我,他值得我的报答。
  而我又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报答他呢?
  伊凡想了半天。一枚破足球,逃跑的时候忘带了。当然也来不及带。还有什么是值钱的?
  伊凡低头看了眼自己,消瘦的、苍白的大腿。还有这个。他的身体是能换钱的。客人说过为他给了养母很多钱。
  就这个吧。
  伊凡轻轻掐了下大腿的肉,浅粉红印泛起又淡下。
  之前的伤口也好了,马尔蒂尼即使再弄伤他也能承受了。
  第81章
  伊芙和保罗在船上生活了很久。
  没有第三个人, 没有现代设施,他们完全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太阳朦朦升起,保罗带伊芙收网笼, 教他使用船上的器械;风平水静的时候, 伊芙可以把脚伸进水面, 保罗靠躺在不远处的棚阴下看着他放空;晚点, 余晖洒向湖面,他们手搭手将网笼放回水里,保罗教伊芙看星星, 看云,判断第二天的天气。
  伊芙的话越来越多, 然而每一句保罗都能答到。
  傍晚, 伊芙双手垫着下巴, 趴在桌上看掌舵的保罗。男人提前披上夜里防风的衣服,本就宽阔的背影仰看时更加高大。伊芙说:“你懂的很多很多。”
  保罗低头,捡起风吹落的伊芙上船时穿的旧裙子,现在已经被他们当抹布用了, 随口回应:“我懂的很少很少。”
  伊芙皱眉,手撑桌子坐直了:“你比他们知道的多了,星星, 风向,水流,怎么处理伤口……”他掰手指举例保罗无所不能,“而他们只会摆弄数字、政治。”
  “我就不懂政治。”保罗却只是笑。
  他拍去手上灰尘,向坐在棚下的伊芙走来。
  阳光从保罗身上褪去,他又被船舱的灯照亮。保罗将一旁煨着的鱼汤端到桌上,和伊芙开玩笑:“但幸好我会做饭。”
  伊芙微微抿嘴, 他就不会做饭。白天保罗打扫甲板的时候他尝试过,最后两个人多打扫了一遍厨房。
  “没关系。”保罗好像猜到伊芙在想什么,他舀了一勺鱼汤进伊芙的碗里,“我又不是件你回来做厨师的,用不着做饭报答我。”
  报答。伊芙在心里默念一遍,他想起自己前两天的计划。养母对他也有过健康的教导的,比如要会感恩,要给好人以好报。
  伊芙捏了捏衣角,眼睫颤动余光怯生生观察保罗,对方正用收放渔网、控制船向的速度利索地吃完了一碗鱼汤,看起来不会是把事办的很折磨人的男人。
  于是当晚,伊芙端坐在床边。
  保罗洗漱完进来,有点奇怪:“还不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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