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叶岚儿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她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二女儿,就像再看一件前所未见、听所未听的稀罕物;令她无法理解的是,母亲眼里竟有一丝怜悯。
莫柠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丁瑶轻松愉快的心情消失了,他大概猜到了原因,因为莫公馆也收到了请柬,父亲和奶奶也要求她出席,只是语气很和善而亲切;她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如非必要,父亲和奶奶从来就没有对她提过“不能接受的”要求。而莫柠清楚,父亲和奶奶也清楚,只要话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那都不是“不能接受的”。
“询问完周静怡,我们会去一趟椿树监狱。”莫柠说。
丁瑶尝试控制住自己不由自主地上扬的嘴角,说,“当然。”
“到啦!”唐诺说。
唐诺把车子停在一幢有米白色外墙的别墅20米外,别墅的黄铜色铁门前,一位身穿带有蓝色竖条纹的白衬衣的女人正在不安地四下张望。看到三人下车走来,蓝条纹白衬衫女人松了一口气。
“周静怡女士?”唐诺问。
“是我。”
“我是警察总署刑警7队督察唐诺,感谢你抽空配合我们的工作。”
周静怡点点头,眼睛时不时看一看别墅的方向,说,“该说的五年前我就说过了,当时警方做了很详细的记录,我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周女士,请你再帮忙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形,那个劫匪有没有什么特征?他说话的声音怎么样?或者他有没有什么身体缺陷?或者当时银行里面有没有什么异样?”面对紧张兮兮的证人,唐诺习惯抛出多一些问题。
“就这些?”
“主要是这些问题。”
“那个人穿了一身黑,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可是不太好听,有点口音,我觉得是北方口音,鼻音比较重。他不跛脚,至于有没有其它缺陷,在那种状态下,我看不出来。”周静怡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说,“那件事情太可怕了,我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后来警铃突然响了,我立刻躲到了柜台下面。兰儿姐根本就不应该按警报,万一他们真的开枪怎么办?一个星期之后,我就辞职了。经理试过挽留我,可是那里太危险了,我一定要离开,我完全受不了。”周静怡双唇惨白,那场打击带给她的恐惧全然没有消散。
周静怡胆小怯懦,无法承受压力;而且她一直想要遗忘过去,要想让她重新回忆细节将耗费很多精力,最后往往还是一无所获,所以唐诺一行人没有继续追问;正如周静怡所言,该说的五年前她就说过了。
三个人回到车上,唐诺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了看周静怡慌乱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第37章 第7章
时间到了中午十二点,三人已经在路过的村庄小店里面对付了两口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椿树监狱。唐诺拿着明晃晃的警官证一路通关,很快就见到了典狱长。典狱长叫任祥华,年近花甲,身型肥硕,他穿着的狱警制服尺寸上的“+”号一只手可能还数不过来。
莫柠一行人走进典狱长办公室的时候,典狱长挣扎着站起身来,唐诺走在最前头,典狱长就向他伸出手——有赖于他肥硕的身躯,衬得他的手臂特别短,模样特别滑稽;形成可怕对比的是,他的声音尖细,所以当他沾沾自喜地自我介绍之后,莫柠一行人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等唐诺做完介绍,众人才入座,三人坐在任祥华对面。
“所以总署是准备重启对汇生银行劫案的调查吗?”任祥华平静地问道,尖细的声音令人难受。他审视的目光在莫柠和丁瑶身上徘徊。
“最近出现了一些新的证据,我希望能够先行求证一下,重启调查正在考虑之中。”唐诺模棱两可地说道。
任祥华轻笑一声,说,“唐督察,”无论他想说点什么,他都改变了主意,“潘彬彬明天就出狱了,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见你们,不过我已经吩咐狱警去问了。”
“谢谢,”唐诺说,“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下潘彬彬这些年在监狱的情况。”
“潘彬彬,”任祥华说,“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他是椿树监狱的模范犯人,五年从来没惹过事。说出来你们可能不太敢相信,这里的犯人很多都是二进宫、三进宫,屡教不改,永远都在重蹈覆辙;可潘彬彬不一样,他或许误入过歧途,不过我能确定他绝对不是那种重蹈覆辙的人。”任祥华看着坐在对面的三个人,他因为没有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神情而蹙起了眉头。
这时,任祥华派去询问潘彬彬意见的狱警回来了,潘彬彬答应了和三人的会面;任祥华愣了一愣,惊讶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众人安静地等着他下令——虽然唐诺的级别比他高,但是,除非迫不得已,唐诺会尽量避免做出喧宾夺主的事情。起码过了一分钟,任祥华才点点头,吩咐狱警安排会面。
会面是在一间窄小昏暗的房间里面进行的,房间不到20平方米,呈长方形,只够一个脑袋大小的正方形天窗距离地面两米以上。会面由唐诺独自进行,唐诺不喜欢太过封闭的空间,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东张西望,试着忘掉不安的感觉。就在此时,铁门发出“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狱警,接着是身穿灰色牢服的犯人,最后面还有一名狱警。两名狱警,年轻那个看上去二十出头,年长那个起码有四十岁,他们俩的神情都很严肃。他们押着犯人走进来,让犯人坐在唐诺对面;把手铐脚镣锁在铁环上,经过两次确认之后,年轻的狱警退到门边,年长的那一位则是在等唐诺确认了犯人身份之后才退到门边,两人隔着门站着。
谈话开始之前,两人已经先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博弈,潘彬彬颓废的气质对抗唐诺志在必得的信念;气场上,潘彬彬的败下阵来,只不过他“光脚不怕穿鞋”的那种大无畏倒是略胜一筹。
唐诺还记得警方档案里面存有潘彬彬入狱之前的照片,那时候的他年轻气盛、风度翩翩,脸上扬着自信的笑容;可是眼前这个犯人,面容憔悴,双颊凹陷,愁容满面,瞧着就令人灰心丧气。
“潘先生,五年了,记起点什么来了吗?”唐诺问道,强装满不在乎。
潘彬彬盯着唐诺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是那句话,我和当年的劫案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五年,值得吗?”两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唐诺说,“他们拿着你的钱在外面呼风唤雨,你说,你得到了什么?五年的牢狱之灾,众叛亲离,为了什么?”
“我这五年还不是拜你们警察所赐吗?”潘彬彬眼里出现了怒火。
跟五年前坦然入狱的决心相比,潘彬彬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或许是五年的牢狱之灾改变了他,可唐诺觉得真正激怒他的是自己刚才所言。有情绪总是好事,有情绪就表示有突破口;唐诺认为当年之所有没能破案,就是因为潘彬彬不仅态度坚决而且不受情绪影响。
“打击犯罪是警方的本职工作,你这五年完全是咎由自取。”
“扰乱治安?”潘彬彬轻笑一声,“我就是喝了点酒,跟别人吵了几句,打了一架,就判了五年?”潘彬彬歪着脑袋,轻蔑地笑着说,“五年,扰乱治安罪的最高刑期,简直难以置信。”
“你打断了那人的两根肋骨和一条腿,害得他躺了几个月,难道你不是罪有应得吗?”
“哼,”潘彬彬冷笑一声,说,“别以为这样就能唬得住我,我一定会出狱,而且绝对不会再让你们抓住我。”
“怎么?还想和警方过招吗?”
“我们走着瞧。”潘彬彬转过脸对狱警说,“我要回去了。”
唐诺漠然地看着潘彬彬,看着他离开,听着脚镣拖在地上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
重新回到典狱长的办公室,唐诺如实说了会面的情况;当时还有两名狱警在场,反正典狱长也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知道情况,唐诺也就不加遮掩了。
“任狱长,潘彬彬这五年来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吗?有没有犯过错?”莫柠问。
“没有,他的脾气挺好的。一开始挺受委屈的,适应之后,也没出过岔子。”任祥华说,“潘彬彬这人很上进,应该上过几天学,入狱第二年,他就开始自学各类课程,主要是机械和法律,他还一度沉迷于西方的宗教学说——”任祥华发出“嘶”的声音,表示他在思考,说,“基督什么的?”
“他怎么学到这些知识?”
“监狱图书馆里面有关于机械和法律方面的书,”任祥华说,“至于基督什么的,那是因为有一位英国传教士偶尔会来监狱布道,宣扬他们高尚的主。”任祥华撇撇嘴角,说,“反正我是听不懂他那乱七八糟的中国话。”
“你能把这位英国传教士的联系方式给我们吗?”
“不用费劲找他了,他两年前就回英国去了。后来还得了肺结核,已经去世了。”任祥华说,“他之前管理的那间教堂现在由一个中国的老妇人打理,你们可以去和她聊聊,就在前面的村里,应该很容易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