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盛惠六钱。”
武夫从腰间取出钱袋,细细数了六钱银子放在柜台上。
李玉伟握在手里掂掂银子分量,一面收进钱箱,一面陪笑道:“谢谢惠顾,有空常来。”
武夫前脚刚走,跑堂小伙计后脚凑到李玉伟近旁,一双黑眼珠滴溜溜打转。
“掌柜的,老板娘还没回来吗?不是说好今早就回的吗?”
“老板娘不出门的日子,你们一个个巴不得她少些来酒楼,盯着你们干活。”李玉伟看穿了小伙计的心思,没好气地说,“老板娘一走,你们又惦记她带手信回来,巴不得早些见到她。猴精,猴精。”
“当然不是全为了手信,老板娘往日从来没有失过约,这次迟了回来,不会有什么意外状况吧?”
“什么意外?”李玉伟脸色一垮,怒然喝道,“呸呸呸!不要危言耸听。”
小伙计惊觉失言,双肩向上一抬,缩着脖子,怔怔离去。
李玉伟狠狠地瞪一眼小伙计仓皇而逃的背影,视线再次移向酒楼大门。
两名身着公服的衙门捕快大张旗鼓地走进酒楼,从人群中扒开一条路,年纪稍长那人左手按在刀柄上,举目四下张望。
“哪位是李玉伟李掌柜?”此人面目威严,声音洪亮,扫视一圈后,目光锁定柜台后面的李玉伟,迈着大步走到近前,问道,“李掌柜?”
“草民李玉伟见过官爷,”李玉伟陡然生起不详预感,铁青着脸色,拱手问道,“不知官爷有何指教?”
年长捕快拿出手中的画卷,在李玉伟面前缓缓展开,问道:“仔细看看,你识不识得此人?”
李玉伟唯唯诺诺地从官差手里接过画卷,定睛一看,脸色骤然一边,双手仿如筛米般剧烈颤动。
画中之人,容貌虽和老板娘并非十足相像——眼睛稍小些,鼻头又偏大些,但是,整体的视觉神韵起码有九分相似。乍一眼看去,倒是和老板娘别无二致。
“官爷,此人长得和内子杨亚蓉确有八九分相似。”
“再细细看清。”
“确有八九分相似。”
“你的夫人呢?人在何处?”
“内子去友人家作客,至今未归。”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日上午出发,留宿一夜,按理说,今日也该回城。”
“你夫人身上有没有相认的标记?可以是胎记,也可以是疤痕,或者可以是罕见的疾病?”
“二位官爷问得如此详细,所为何事呢?”李玉伟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他仍旧不愿死心,追问道,“我夫人现在还好吗?”
“李掌柜,”年长捕快清清嗓子,说道,“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夫人身上有没有相认的独特标记?”
这一次,年长捕快强调了“独特”二字。
“我夫人的右肩处有一枚红色胎记,模样儿像一把展开的蒲扇。”
“对上了。”年轻捕快冲口而出,说道,“完全对上了。”
年长捕快斜瞪一眼,年轻捕快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便垂下头,不再吱声。
听到这句话,李玉伟怔了半晌。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脸颊白一阵红一阵,气血急促上涌,两名捕快生怕他昏迷栽倒。
“什么对上了?”李玉伟颤声问道。双唇瑟瑟发抖,已然没有血色。
“李掌柜,事出紧急,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说明。”年长捕快心有不忍,决定暂时拖延李玉伟获悉真相的时间,说道,“此番前来,是请你随我们去府衙一趟。”
“要我去府衙?”李玉伟深吸一口气,说道,“二位官爷,敢问究竟所为何事?店内正值繁忙的时段,内子又不在,草民怕是一时脱不开身。”
“到了府衙,我自然会告诉你详细缘由。你先安排好店里的事务,赶紧和我们走一趟。”年长捕快说道,“事出紧急,李掌柜多多配合。”
“这——”
李玉伟面色犹豫,环顾四下,随手逮住一名路过的小伙计。但见此人木讷,便挥手让他离去。转而叫来另外一名更显机警的小伙计,简单吩咐两句。小伙计全然领悟,李玉伟才算放下心头大石,宽心与府衙捕快同行。
“二位官爷,敢问一句,是不是画中女子出了什么意外?”李玉伟低声问道。
前面不远处就是府衙,李玉伟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于是,年长捕快不再好意隐瞒,而是慢慢透露消息,给李玉伟做些心理建设,免得亲眼所见时,情绪过于激动,再发生点意外的悲剧。
“画中女子的容貌,是今晨府衙画师按照一具女尸的模样所绘。”年长捕快解释道,“我们沿街寻访,有人认出画中女子与尊夫人长得颇为相似,故而,才让你来一趟府衙,细细辨认女子身份。”
无论做好多少心理建设,听到这样的噩耗,李玉伟还是难以承受住突如其来的冲击,一口气堵在胸口,气血上涌到头顶,双眼一翻,身躯颓然垮下,倒在了府衙当中门口。
年长捕快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搀扶住李玉伟,双手夹着他的肩膀,与年轻捕快一同搀扶到府衙的偏厅里。
第87章 第三章
李玉伟确认女死者正是他的夫人杨亚蓉。
此时,他刚刚从第二次昏厥中醒来,气息微弱地向年长捕快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内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初步判断,尊夫人死于溺毙。”
“为什么?是不是意外落水?在哪里落水?”
“发现尸体的地方是东城河河岸,离城有三里路。”年长捕快问道,“尊夫人离家时,随身携带了多少钱财?”
“临行前,内子在钱袋中装了十两银子,顺带一些碎银,拢共有十两五钱上下。”李玉伟认真回想,继续说道,“头戴一枚翠玉步摇,以金丝裹线装饰,价值十两银子。金手镯重三两,玉手镯值十五两。另外,还有一条长命锁,用重达五两的银锭镕铸而成,是赠予友人弄璋之喜的礼物。”
“还请留下尊夫人生前拜访友人的住址。”
李玉伟报出了友人的住址,试探性问道:“内子身上的这些财物在哪里?能不能让我带回去,届时与内子的尸身合葬,以慰逝者。”
“我们发现尊夫人尸体的时候,尊夫人身上没有任何你所说的贵重物品。”年长捕快补充道,“尊夫人尸身的情况,与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几无二致。”
李玉伟原以为是府衙官差见财起意,私吞了杨亚蓉的财物。闻听此言之后,心里虽仍有疑虑,但也消去一些戒备,方知杨亚蓉之死或许是劫财所致。
府衙官差的预想和李玉伟的猜测无异,深以为杨亚蓉死于山匪劫道。
“尊夫人平日可有与人结怨?”
“内子性情爽直泼辣,心地善良淳朴,甚少和人结下冤仇。”李玉伟愁容满面,心里想到某个可能,却隐瞒不说。
“身上贵重财物全部丢失,生前又从未与人结怨。”年长捕快稍一迟钝,“如此一来,尊夫人便是死于山匪劫道杀人。对此定论,李掌柜可有异议?”
年长捕快试探性问道。从他的私心出发,倒是很希望李玉伟能够赞同山匪劫道的定论。如此一来,命案便推到山匪身上,案件即可移交出去,流转给府衙的剿匪办处理,乐得一身清闲。
“山匪劫道杀人?”李玉伟略一沉吟,他心中其实另有想法,嘴里却说道,“我认同这个结论。官爷,就按此结案罢!”
“当真?”年长捕快抬起头,再次确认。
李玉伟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迟疑了片刻。年长捕快以为他要改主意,脸色一沉,却也不敢催促。
“当真。”李玉伟重重颔首,加以定论。
“如此一来,顺利的话,今日便可以结案。”年长捕快望向李玉伟,说道,“结案后,家属便可领回死者尸身,好生安葬,早登极乐。”
李玉伟好像没有听到年长捕快的话语,痴痴傻傻地盯着偏厅的门槛,三魂七魄飞出身体,记忆回到了十三年前——襁褓中的婴儿,啼哭声缭绕耳畔。
*
“我不同意。”李昌顺拍桌而起,大声喊道,“调查都没有调查,就草草以山匪劫道杀人结案,府衙行事如此这般敷衍塞责,又与草菅人命的山匪有何区别?我断然不能同意如此结案,若是府衙不肯彻查,我就告到大理寺,请求沈寺正出面,替母亲主持公道。”
“胡闹。”李玉伟怒声呵斥。
李昌顺的发妻李胡氏罕见谦和有礼的公公动怒,心头一惊,吃惊地望过去,红肿的双眼仍会不自主地淌下泪水。
“爹,您怎么忍心看着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呢?”李昌顺厉声质问道,“难道您就不想查明真相,找到害母亲性命的杀人凶手吗?”
“贵重物品丢失,尸身未受侵害,素日不曾与人结怨。这三条事实,无一不佐证山匪劫道杀人的推断,你为何偏偏执着于其它可能?”
“母亲为人谨小慎微,爱财却不贪财。面对山匪劫道,母亲定然如数交出财帛,以寻求保全性命。山匪劫道,素来也是劫财不害命。怎么这次偏偏害了母亲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