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姊,昨晚的事,我都听说了。”
  阿姊如何从太平观飞奔回来,如何去请医师,又如何杀去程氏的露凝轩。
  全都听说了。
  她看着李娇熬得通红的双眼,紧紧握住李娇的手:“辛苦你了阿姊,叔母,父亲,长公主,尊尊都是大佛。”
  李娇有些哽咽,摇摇头。
  “阿姊不苦,是阿姊没有护好你。阿姊想办法,带你走,好不好?”
  李妙妙望着李娇,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
  “阿姊,我如今,就像是又活了一次,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譬如蝴蝶,被茧困死了一次,又挣脱了一次。
  李妙妙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你莫要再为我操劳了,阿姊。”
  日光打在李妙妙的脸上,她面色依旧苍白,姿态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
  李妙妙望着窗外的烂漫春花,神色坦然,目光坚定。
  只听她缓缓道:“程氏,我要自己动手收拾。”
  确实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像柔软的水历经寒冬,变得坚硬,澄澈,透明,不可侵犯。
  “阿姊,我早就看出来了,李氏困不住你,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
  “我就在李氏,我哪也不去。”
  “我本就是李氏长房嫡女,程氏那般处心积虑,也是因为我大房一支没有男丁。这群生于女人**的杂种都可以继承家业,凭什么女人不行?”
  “我要她谋算一生,终落成空;我要这李氏一族,向我俯首。”
  更重要的是,阿姊,我要让李氏,成为你真正的家。
  人在这世间漂泊、闯荡,最怕的就是没有归途,没有栖身之所。
  心安处为乡。
  我要让李氏,成为你的故乡,你的归途,你的退路。
  心有所归的人,走得再远,都不怕。
  “娘子,左公子在乌头门……说是想见您一面。”舒兰走上前来,支支吾吾道。
  “左念?”李娇这次终于记得他的名字了。
  “阿姊,你去替我回绝他吧。”有一种幽暗的情绪在李妙妙的眉眼间流转,少年坐在窗边,思索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破茧的蝴蝶是决计不愿意再回到茧中的。
  即使那是个温暖洁白的茧房。
  只听她定定开口:“我与他,日后不必再见了。”
  李娇点点头,向屋外走去。
  “等等!”李妙妙突然叫住她。
  “罢了,我亲自去与他讲。”
  有些事,当面讲清了,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第18章 妙,女子年少,轩昂也,华茂也,广阔也,远达也。
  “你来了。”
  “我来了。”
  左念上前一步,关切地望着她。
  李妙妙似乎比前几日更消瘦了,唇色煞白。
  但左念总觉得,变化最大的不是这个——他有些说不上来。
  就好像,一堆晶莹的白雪,在一次次的捶打中,化作一片坚冰。
  好似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好些了吗?”
  左念握住她的手,有些紧,就像是,固执地想要捂化些什么。
  李妙妙张了张口,又突然顿住。
  一种隐约的微妙的不好的预感在左念心中蔓延,但是他却无力阻止,亦无法改变。
  握住李妙妙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可她的手依旧是那样冰。
  水变成冰后,还是水吗?
  李妙妙不知道。
  李妙妙猛吸一大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快速道:“左念,我们以后,不必再见面了。”
  左念晃了晃,没站稳。
  他还在尽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柔声道:“妙妙,你是还有些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李妙妙没有动,仿佛不可动摇。
  她盯着左念的眼睛,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左念,我是认真的。”
  左念面色苍白,笑容僵在嘴角,可是他还在笑,用力地笑。
  李妙妙的心突然抽了一下,有些疼。
  “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带着某种难以言述的不甘,李妙妙突然问。
  左念柔软地望着李妙妙,摇了摇头。
  “你说了,我不一定懂。我毕竟不是女儿身。”
  “这世道,你们这些闺阁娘子,光是活着就已经是很艰难了。有些事,我看不见,没经历过,但是也能隐约感受到。”
  “譬如这次,你命悬一线……内宅,不见得就比朝堂之上轻松。”
  “只是,你们能争夺的,能把握住的,都太少了。故而显得微小。”
  李妙妙愣在原地。
  过了良久,她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
  她像是在对左念说,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左念,我想去争一争,抢一抢。我想要看看离经叛道的结局纠结能差到哪里去。”
  “从前的我只想着嫁人,有好多路都没仔细看过。”
  她顿了顿,抬起头,坚定道:“而今,我看见了,就不想再错过了。”
  你见过阳光下的冰吗?
  她好像什么也改变不了。
  却改变了光的方向。
  左念的眼睛中燃起了某种莫名的期冀:“妙妙,你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我也可以陪着你。”
  李妙妙微笑,凝望着他,很久很久,她悲伤地摇摇头。
  “这条路,我只能自己走。”
  若是走这样的路,都还需要一个男子护在身边,那可就太讽刺了。
  场面会变得很难看的。
  我李妙妙可不愿成为这样的小丑。
  她长呼一口气,似是终于放下了什么。
  看着左念,她轻松道:“你是耀州左氏的嫡长公子,出身高贵,是断断不可能入赘于我的。以后,你莫来再来找我了,若是被阿父知道,只怕又要盘算着怎么卖女儿了。”
  左念难得沉默。
  “我知道了。”
  李妙妙向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大声道:“左念,是我对不住你。”
  左念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她。
  李妙妙大概也不需要这回应了,她扭头继续向前走,越走越快。
  过了很久,久到早已不见李妙妙的身影,久到左念有些站不住,猛地跌坐在地上,他才愣愣道:“是这世道,对不住你,对不住我们。”
  一滴泪从他脸庞滑落。
  晶莹剔透,似雪,似冰。
  李妙妙似乎哭了,又好像没有。
  她只是不停地向前走,在身旁带起清风。
  很快,风就把眼泪吹干了。
  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只余下阵阵隐痛,宣告着什么,证明着什么。
  无力且苍白。
  李妙妙来不及回头,亦未看见身后久久伫立的素衣少男。
  天*赐余恨悠悠,我自是,不肯休。
  “完事了?”
  “完事了。”
  李娇一把抱住李妙妙,揉了揉她的头。
  “我们妙妙长大了。”
  李妙妙回抱着李娇,呆呆的。
  突然,她放声痛哭。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含糊不清道:“阿姊……我,我的心好痛……好痛……”
  李娇没有说话,只是轻拍着她的背。
  她突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似乎也这样痛哭过。
  “你杀了她?”
  满地都是血。
  李娇觉得地板似乎开始旋转,她有些眩晕。
  “只是一个侍女罢了。”她站在一旁,擦着手中的剑,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看着李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有些不满,说教道:“你现在是太子,我同你说过,出生在帝王之家,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你的软肋。”
  语罢她顿了顿,继续强调:“有了弱点,就会被威胁。”
  李娇跪在地上,低着头:“儿臣知道了,母皇。”
  那一天,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那一滩血仿佛预示了什么,李娇始终这么觉得。
  “去告诉萧将军,本宫同意了。”李娇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只听她继续小声道:“只是……本宫找到了更好的饵。”
  语罢她轻笑一声,笑得快要哭出来。
  “是。”
  大殿之上,是一滩一滩的血。
  仿佛有些东西,就注定了,要用足够的血去交换。
  “参见母皇。”李娇依旧是恭敬的样子。
  女人愣住:“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挟持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阿娇,你不愧是最像朕的孩子。”
  李娇附和她:“是啊母皇,这一切,都是拜您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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