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一字一句强调:“是您教我的,没有心,就不会痛。”
  她仰头望着高位上的女人,像是个赢得游戏的孩子:“这一回,是您输了。”
  “哈哈哈哈哈……不,阿娇,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坐在这位置上,朕就不算输。”
  语罢她悍然拔剑,捅向胸口。
  血溅了李娇满脸,她就这样,愣在原地。
  原来,你也是有颗心在里面跳的吗?
  就在这天,李娇失去了最后一个弱点,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帝王。
  一棵活生生的树,就这样,一点点地,被雕刻成了一尊圣人般的塑像。
  众人赞一句成器。
  假装看不见地上堆起的坟一般的木渣。
  望着李妙妙的睡颜,李娇摸着自己的心。
  在跳。
  砰——砰——
  有心的感觉,很好。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李娇的沉思。
  “我就知道你在这。”
  是霍厌悲,一看就是翻墙进来的。
  “明天……我就要启程去西辽了。”
  差点把这事忘了。
  第19章 婼,从女若声,不顺也,不从也。
  那一夜,李娇和霍厌悲都没有睡。
  在东市买好鞍具和日用品,赶在宵禁前自朱雀大街打马出城,去远郊看天河如水清风未眠,就着篝火数满天繁星,这是李娇来到这世界以来最畅快的一夜。
  猛灌一口玉浮梁,李娇擦擦嘴角,望着远处的北辰星:“北地……该是什么样子呢?”
  霍厌悲双手抱头躺在草地上,慢悠悠道:“嗯……终年飞雪,戈壁苍茫,天和地都很广阔,一眼能望到的天地,感觉比整个帝京还大。”
  她将手中的空酒壶轻轻一抛,扔得很远。
  只听她继续道:“人变得很渺小,很卑微,很空白。去了那,尘世的俗务就再也入不了眼了,连帝京都变得——单薄。总感觉……在那里,和神佛的距离会更近一些。”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李娇已经有些醉了,笑着推了她一把。
  霍氏长女,自幼入帝京,此后不曾回过北地。
  霍厌悲没有看李娇,只是望着天上的星星,一粒一粒的洒落在天幕上。
  好像很近,又似乎很远。
  良久,她轻声探问:“万一……我在梦里去过呢?”
  李娇也学着霍厌悲,猛地一抡,空酒壶就飞了出去。
  篝火在她眼中跳动:“我也去过一个这样的地方,在很久很久之前。”
  她又开了一壶酒,抬手灌进嘴里。
  “大漠苍茫,孤烟直上。有时候,看着落日,我会想要死在那个时候。”
  名门淑女李娇娇哪里走出过帝京。
  可今夜两人都醉了。
  醉了的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这是世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后呢?”霍厌悲忍不住问。
  李娇两口喝完了手中的酒。
  “后来,我回到了一个我不喜欢的地方,只在梦里再见过那样的落日。”
  “会回去的。”霍厌悲说。
  李娇闻言看向她。
  她只是晃动着手中的酒壶:“每个人,都会去到自己想要去到的地方。你会回去的。”
  李娇摇头,没说话。
  回不去了。
  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实在不行,你和我去西北,北地的落日也很美。”
  李娇突然坐起来,酒醒了大半,很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霍厌悲,你要知道,霍氏,必须要有人在帝京。”
  “我知道啊,我会回帝京。可我们最终都会走向我们想去的地方,我终有一日会回去的,你信吗?”
  沉默。
  “我信。”
  霍厌悲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琵琶。
  “你还会弹琵琶?”
  还以为,霍氏的小侯姥,只会舞枪弄剑呢。
  “小时候,阿娘不让我弹,说是会耽误我练枪。”
  “后来,我十四岁那年……她战死了,我在帝京,去不了。我用琵琶弹了一晚上的喜丧曲,然后就把琵琶砸了,专心练枪去了。”
  霍氏传统,死战即喜丧。
  “这几年,我兄长屡立战功,我连练枪都要遮遮掩掩,就又捡起这琵琶,逢人就弹喜丧曲,她们都躲着我,就没人再来管我练枪了。”
  霍厌悲说着,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
  “今晚弹什么?”
  “阳关三叠。”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就饮尽怀中之酒吧。
  酒喝多了,有些热,李娇翻身上马。
  疾风猎猎,狂卷春衫,马蹄声惊动了满天星河。
  她单手策马,另一只手张开,仿佛可以触摸到天际。
  霍厌悲紧随其后。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李娇猛拉缰绳,马蹄高扬:“霍厌悲——”
  远远地,李娇冲着她大喊:“我就送你到这吧!”
  明日出城,李娇作为李氏女,自然是不能前去的。
  所以,我就在此时,就着这熹微晨光,送你到这吧。
  “好!等我回来——”霍厌悲亦大声喊道。
  “再会——”语罢,李娇扬鞭,马蹄阵阵,很快消失于天地间。
  二人各自扎入各自的水深火热,毫不迟疑。
  回城时天已经亮了,朱雀大街上和亲的仪仗前前后后拉得很长。
  季氏最后还是派季三去和亲,只是据说在从族中挑选了近十名适龄的男子作为“陪嫁”,深究其背后用意,李娇不由发笑。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李娇的大月国无论国内外都很少会有战事,人们崇拜母系,因而敬畏生灵。
  万物都是母亲的孩子。
  天地是女娲母亲的孩子,草木是山川母亲的孩子。
  生育是神圣的,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值得尊重的。
  在大月国,几乎没有人会选择用暴力去解决问题,除了少数男的。
  李娇始终坚信,让男子去和亲,不仅符合纲常伦理,更符合他们的男子气概。
  作为暴力的发明者,必须有这样的自觉。
  只是如此一来,与季氏的梁子就算是真正结下了。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可若是想对季氏动手,就必须要借助长公主之手。
  而这无异于与虎酣睡。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
  李娇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离想象中的清闲日子又远了一分。
  正想着,李娇的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家主子请娘子上茶楼一叙。”
  “你家主子?”
  那侍女笑而不答。
  李娇看着周围默默围上来的行人,抬手道:“带路吧。”
  茶楼三楼,整层楼都算作一间雅阁。
  屏风后,有人斜靠在榻上,手中的扇子晃晃悠悠。
  见李娇进来,她坐起身,头上的珠钗发出细碎的轻响。
  只听她不紧不慢道:“李娇娇,你跪下。本宫要审你。”
  第20章 姦,众女奋进,齐心也。
  光从她身后的窗子打进来,叫人只能看见她的剪影。
  一朵硕大的牡丹簪在头上,开得正好,竟不突兀,艳丽生动如牡丹也配沦为她的陪衬。
  隐隐传来一阵明媚的瓜果的香,不浓,却有些发腻,李娇闻了有些晕。
  花香与果香,就这般在看不见的暗处,试探,交锋,发酵。
  醉人得很。
  半晌,她终于悠悠开口道:“本宫竟不知,你还与霍氏的人有交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娇在装傻方面可谓是熟能生巧。
  只见她抬头,看了眼屏风后的身影,又歪歪脑袋,眼睛眨巴眨吧。
  一套丝滑的小连招后,她无辜道:“回殿下,臣女听不明白。”
  姚月默默欣赏着她的表演,摇着宫扇,笑眯眯开口道:“难怪提议让霍家的去送亲,这是连本宫都给你当了刀啊……”
  李娇暗道一声不妙。
  玩脱了。
  这回,好像真生气了。
  她抬手叫人撤走屏风。
  走上前,她俯身捏了捏李娇的耳垂,在李娇另一侧耳畔缱绻道:“你同本宫讲讲,玩弄了本宫,感觉爽吗?”
  李娇僵在原地,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
  温热的气息打在脖颈间,李娇面上不显,却不自觉地向一旁偏了偏。
  好痒。
  见李娇没什么反应,她用手背轻蹭李娇的脸颊,而后拍了两下,发出脆嫩的响。
  她继续问道:“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本宫?”
  李娇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姚月,以头抢地,严肃道:“但凭殿下吩咐。”
  姚月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样子,兴致缺缺地摇摇头,回榻上靠着,闭目养神。
  二人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良久,姚月轻哼一声:“啧,木头。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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