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去后,她继续吐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
  每每想要睡去,她都会记起母皇柔软的轻抚。
  那时她微笑着提醒自己,明日上朝把剑带上。
  她说,她很久没看阿娇舞剑了。
  无论如何,雪,依旧在下。
  雪粒很快覆盖了地上的血脚印。
  连带着某种撕扯的心事,也很快被掩埋。
  雪越来越厚,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很快变得坚实、坚硬、坚不可摧。
  以至于到后来,没有人再记得那个不甚起眼的血脚印——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
  除了李娇。
  那天的雪,似乎因为那具被剖开的身体,冻进了骨头里。
  在往后的许多年,都没有再能化开。
  她就这样,带着一具冰冷的骨头,在雪上又走了好多年。
  许元真给茶盏添上烧滚的茶汤,温度自盏边传导到指尖,李娇微微回神。
  “都会过去的。”她轻叹一声,低沉着嗓音道。
  不知是说给李娇,还是说给自己。
  就这样,在一个略微潮湿、星子稀疏的夏夜。
  二人怀揣着各自隐晦的心事,将浓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翌日一早,李娇就和许元真去渡口送许母。
  许母人很高大,看着就气血充足,雷厉风行,很有当家人的气派。
  一双凤眼炯而有神,笑意盈盈,含威不怒,宝相庄严。
  只见她向前一步,郑重行礼道:“此番还要多谢娘子。”
  已经太久没有接触长辈了,李娇略显不安:“伯母莫要言谢,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之过。”
  许母闻言轻轻摇头,握住李娇微凉的手,柔声道:“好孩子,天底下的人本就爱把过错推到那些受了难的人身上,何必再徒添忧愁?此事错不在你,莫要自扰。”
  李娇点点头,没说话。许元真一把拢过她肩膀,看着母亲,也笑着点点头。
  起风了。
  许母红着眼将二人圈到自己怀中:“此去万水千山,你们都要珍重。”
  风吹糊了眼,又吹干了泪,将泪珠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分离,又重逢。
  泪水相逢在云端。
  在一个没有泪的地方。
  一直到船帆消失在天际,李娇还站在原地,傻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元真很少看见李娇犯傻的样子,目不转睛盯着她。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炙热,李娇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半晌,她轻声道:“你阿母,是很好很好的人。”
  原来,别人家的母亲,是这样的。
  长风吹起衣袖,许元真回头,眸光熠熠:“我早就说过,我阿母,是这世间最好的娘子。”
  “只是……”李娇还是有些担心,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不再多休养几日,这般匆匆离去,可是那季氏……”
  许元真闻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你放心,我家远在西蜀,他季氏的手还没那么长。只是我阿母失踪这么久,家中的姥姥和姨母们都急坏了,这才着急回去。”
  “姥姥,姨母?”听着倒和大月的家族一般,李娇睁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许元真,等着下文。
  “啊,这个啊……”许元真解释道:“我姥爷膝下无子,故而我阿母自幼就跟随我姥爷在外行商。我阿父是江湖人士,也不甚在意这些,就入赘了我家,我随母姓许。”
  李娇有些羡慕:“真好。”
  “只可惜……外面的天地并不像我家中那般好……”许元真望着滔滔江水,短叹一声。
  江面风平浪静,可江下却暗流涌动。暗石,浊沙,逆流……每一样都要人性命。
  李娇和她并肩而立,江风呼啸,她们不让分毫。
  只听她振声道:“会好的。”
  一定会的。
  二人也在渡口分别,李娇直接回国子监,算起来,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刚推开门,李娇脚下一顿——
  怎么有人?
  还是蒙面的。
  第29章 嫖,女行如风,勇猛也,劲疾也。
  蒙面人,人数还不少。
  李娇现在应对这种仇家找上门的事已经是驾轻就熟。
  转身,随口道:“这回要留几个活的。”
  话音刚落——剑出鞘。
  霜刃泠冽,划破长空,发出阵阵剑鸣。
  李娇双眸锐利若雌鹰,犀利似豺狼,手下更是杀招不断。
  招式极其巧妙,显然是长久以来积累的经验与技巧,一路杀过去,连衣角都没有沾上血迹。
  婋娘不喜用兵器,在风格上就要粗旷很多。
  这边刚拧下一颗人头,那边就抬手将人撕成两半。
  杀起人来,满身满脸都是血,光是气势上就已经赢了一半。
  阿媖耍的虽是大刀,但竟十分灵活。一招一式,章法俨然,术中有道。
  只见她挥刀砍去,刀柄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对面那人急急躲开,不知为何又愣了一步,阿媖运刀如风,反手再砍,对面那人竟弃械跪下。
  五体投地的同时还不忘大喊:“都住手——”
  这下,杀伐果决如阿媖也一时呆在原地,一脸不解。
  “臣步六孤楼参见王姬殿下。”只见他以头抢地,大声道。
  这下,连李娇的剑都掉到了地上。
  王姬?步六孤楼?西辽?
  西辽王姬?
  天姥姥,我到底捡回来了哪尊大佛?
  阿媖再张口,已是听不懂的辽语。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步六孤楼的神情更显恭敬。
  “姐姐,什么,想问。”转身,看着李娇,阿媖一脸平静。
  李娇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
  长舒一口气,她故作淡定:“谁派你们来的?”
  听见这个问题,步六孤楼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茫然道:“我不知道啊。只是有人写信跟我说有钱赚,我就来杀你了。”
  李娇很是无语:“你就不怕……写信之人骗你?”
  只见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话语间有几分稚嫩的油滑与老道:“没办法啊,我们这种辽人,又还是学生,是很难找活的!稍微正经一点的地方都不会找我们,只能打些黑工啰,像什么杀杀人啊,放放火啊……”
  李娇满头黑线:“你……很缺钱?”
  “开玩笑,来大汤读书很贵的好不好!”他愤愤开口,义正言辞。
  李娇一拍桌子,大气道:“我不管他们出多少,老娘出双倍。”
  步六孤楼眼冒星星:遇见财神婆了!
  “你给我想办法,引出想要杀我的人,给我原封不动杀回去。”
  不仅是财神婆,似乎还是王姬殿下的……义姐?步六孤楼暗自盘算了一番,忽然觉得惹谁都不能惹眼前这位,连忙点头答应:“好的好的,您放心,我们是专业的,包在我身上。”
  看他这副傻样,李娇不禁摇摇头——这年头,留学生的日子不好过啊。
  只是……这季氏,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
  思及此,李娇目光一转,国子监这边……也要抓紧了。
  休整了几天,众人终于开始接着上课。
  这回,君子六艺俱全,大家都很开心。
  “木乔,木乔!你快过来!”花溪言将许元真叫到一边,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阿真这几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准确来说,不是不一样,而是恢复本性了。
  自那日之后,许元真便舍弃了先前那娇憨稚气的假面。
  具体表现为,每天冷着脸,不再傻笑,不再上课偷吃,偶尔被发现在角落抽烟。
  花溪言对此颇为重视,担忧道:“你说……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你别担心,说不定……说不定是因为她学习压力太大了!”李娇安慰她,不停在脑子里搜刮着合适的理由。
  正说着,许元真从二人面前走过,目不斜视。
  “你看她!我手上拿着芋泥枣儿酥,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李娇急忙安抚:“别急别急,她一定是走太快了没看到。”
  终于来到了李娇翘首以盼的御马课。
  武夫子萧离,武院首席,根据姚月提供的情报,她曾扮作男装,官至金吾卫长史,至于为何沦落至此——有消息称,她得罪了季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一点,于李娇而言,既适用于姚月,也适用于萧离。
  七个人中,只有李娇和许元真会骑马,因此进度并不快。
  一节御马课很快就过去了。
  课后,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李娇没有走——她在等萧离。
  萧离在喂马,她一个夫子竟然还要干这种活。
  她用左手提着草料,不知为何,李娇总觉得她的右手有些怪,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怪。
  又观察了一阵——她全程用的都是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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