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拒绝任何事物去破坏它的干净。
  我看懂了它的诘问,但我无法回答它。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我也是猪,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可我不是。
  我是一个人。一个狡猾的人。
  在吃下它的那一刻,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被这样吃掉就好了。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期待着那一天。
  期待属于我的救赎。
  不知想要了什么,宋稚发出尖锐的笑声,好似阳光刺破坚冰。
  李娇看了她一眼,确信她就是个疯子。
  宋稚一直觉得,她们是一样的人。
  为什么不成为疯子呢?成为疯子就不会痛苦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宋稚再次强调,而后消失不见。
  回到国子监已经是下午了。
  推门进去,屋里竟然坐满了人。
  这回,婋娘连大棒骨头都顾不上了,飞奔到门口:“我的祖宗姥姥嘞,您这终于舍得回来看小的们一眼啦?”
  剑兰赶忙起身去沏茶,阿媖只看了李娇一眼,就问道:“你心情不好?”
  李娇点点头,没说话。
  许元真这几天已经和她们都混熟了,天天往她这跑。
  凑上前来,她忍不住问道:“这几天你们好多人都不在,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娇只是呆呆摇头:“是吗?那太巧了。”
  “真是怪得很,宋稚和花溪言没来也就算了,连萧夫子也不见踪迹,奇也怪哉。”许元真一边说着,一边和婋娘一起啃大棒骨头。
  “花溪言?”李娇转头问。
  扯下一块肉,许元真点头道:“是啊,她都几天没来了,说什么家里有事想回家去看个热闹,真是奇怪……”
  放下茶盏,李娇冲出门。
  她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破门而入——空的,没有人。
  这间是花溪言的院子。
  “木乔你疯啦——”身后,传来许元真不解的呼喊。
  就在这时,里面屋子的门开了。
  “木乔?”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像阳光下的雪。
  花溪言从屋子里款款走出来。
  她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鹅黄的长衫,两根凉凉的金钗插在头上,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颈上挂着一串珍珠*璎珞,泛着诡异的色彩,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叫人不愿意醒来。
  李娇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还没醒。
  “花溪言?你也回来啦?”许元真终于追了上来,喘着气问。
  花溪言转着手上的琉璃珠子,点点头道“是啊,家里的事差不多也结束了,我就回来啦。”
  心情很好的样子。
  花溪言又似乎确实是变了。
  就像是悄悄将腥臭的鱼肠埋在月季花下。
  一夜过去,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那月季的根须早已将鱼肠撕扯得稀烂,土腥味混杂着血腥味,在地下狠狠地搅拌、翻扯,发酵成浓浓的黑色。
  可地上呢,一点声儿都听不见。
  但这绝不能说是全无变化的,因为,过不了多久,月季的枝条就会更加粗壮,花瓣也会更加艳丽,展示着,也叫嚣着,饥渴而优雅地静待下一顿饱餐。
  “木乔,你怎么了?”一双凉凉的手握住了李娇,小蛇一般攀上来。
  察觉到李娇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花溪言走上前,关切问道。
  李娇只是摇摇头:“没事。可能这几天……太累了。”
  握住李娇的手,她笑得很真诚:“累了就要多休息,千万不要伤了根本。”
  “嗯。”
  天衣无缝。
  李娇转身就走。
  许元真跟在她身后,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这就回去啦?”扯了扯李娇的袖子,许元真问。
  加快脚步,李娇重重敲了几下脑袋。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吧。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一进屋,剑兰立刻起身,语气焦急。
  “怎么了?”李娇问。
  剑兰看了眼许元真,欲言又止。
  许元真立刻抬手道:“我出去抽会儿烟!”
  李娇坐下,给自己斟了盏茶。
  滚茶下肚,心神稍定,她道:“说吧。”
  “主家传来消息,二老爷二夫人,去了。”
  第36章 婧,同婙,才高也。
  李娇连夜赶回去。
  国公府前,一顶顶硕大的白灯笼在房梁上飘着,照得府内如白昼一般。
  一眼望去,乱哄哄的全是人。
  哭声,锣鼓声,唢呐声,杂杂混作一团,好似腾腾的雾,从府内幽幽荡出来,摇山晃海。
  李娇不喜欢丧礼。
  白花花一片,雪一样。
  上一世,每下一场这样的雪,她就会失去一位至亲。
  而最后也最盛大的那一场,是大月的国丧。
  李娇跪在灵前。
  空气安静地像是凝固了一般,她不哭,没人敢出声。
  里面躺着的,是她的母亲,她的陛下,她一切苦难的缔造者,害死她两位皇姊的元凶,她的母皇。
  我是你磨出的最锋利的刀,你是我见过的最绝情的人。
  你说过,好人当不了好皇帝。
  而你却是大月最贤明的君王。
  雪,又落了下来。
  李娇闭上眼,任凭风雪将她的眉眼勾勒。
  半晌,她启唇,小声道:
  “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生生世世,我们都再也不要相见了。
  上前扶着棺,一滴泪滚落下来。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身后,瑶山动地的哭嚎声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人淹没。
  “大娘子?”剑兰看她面色苍白,有些担心地摇了摇她。
  这次回来,她只带了剑兰一人。
  “我没事。我们走吧。”
  李娇抬头,头顶有盏晃悠悠的白灯笼,阴府鬼火一般,尖叫着,燃烧着。
  匆匆拜过,李娇去内院找阿妹。
  “阿姊……”李妙妙面色苍白,看着状态很不好。
  李娇只以为她小孩子没见过这阵仗,被吓到了。
  轻揽着她的肩膀,李娇皱眉问道:“怎会这般突然?”
  哪知李妙妙支支吾吾半天,只是细声道:“阿姊,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才发现不对。
  李娇看了剑兰一眼,下人们都被带出去了。
  握住李妙妙的手,李娇轻声问道:“怎么了?别怕,告诉阿姊,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法子。”
  李妙妙眼下乌青一片,显然是几天都没睡好。
  嘴唇煞白,愁锁眉稍,她眼波流转,不知在想着什么。
  只见她下意识扯着手中的帕子,回忆道:“二叔母拿下人的月钱去放利子……这个月不知为何没收上来,我……我就想法子把这件事给闹大了。”
  李娇捏了捏她的肩膀,反问道:“放利子本就是伤天害理有损阴德的勾当,你有什么错?”
  “可是……可是……”李妙妙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哭了出来。
  好似溪水潺潺淌过暗沟,几多幽明曲折,婉转无言。
  只听她继续道:“可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传了出去,二叔父仕途受损,官场上急需上下打点,情急之下,竟然想把三妹妹嫁给一个富商……”
  李妙妙也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这些天里,无论她与那程氏如何斗法,她们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一个人——程氏的女儿,李府的三娘子李婧如。
  “我听说,那老头……年初刚刚过了六十大寿,那可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她越说越难过,抱着李娇,泣不成声。
  竟是这样。
  李娇气极反笑。
  李氏这群败家男人,干啥都不行,卖女儿的本事,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轻轻拍着她的背,李娇用帕子替她拭去眼泪。
  泪珠滚烫,粒粒落下,雾气就这样悄然侵占了房间。
  深吸一口气,李妙妙继续道:“接着……二叔母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先是一剪子剪了三妹妹的头发,说三妹妹目无尊长,忤逆母亲,派了好多个婆子把她送去那明空庵。”
  她顿了顿,抓着李娇的袖子,小声道:“然后……然后她就杀了二叔父!”
  “据说原本准备了鸩酒,结果身边的婆子太紧张,露出来破绽。结果……”
  李妙妙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结果,她就用头发,硬生生勒死了二叔父……”
  “乡下的庄子都归她管,听说有个庄子里她专门养了吃肉的狗,二叔父被找到时,已经没剩多少了。”
  “这件事情她做得天衣无缝。本来,她是打算说二叔父仕途不顺,出门散心去了,等再过一阵子,就说遇到劫匪,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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