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转动着手中花哨的黄金匕首,她随口道:“听说方才还有别的人马,连领军卫和龙武卫都被惊动了,只是后来怎样了就不得而知了。”
  “啊呀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来人,给我把这好好布置布置——”语罢她大手一挥,一大群人瞬间涌了进来。
  罗帐软榻,金银玉器,茶盏香炉,一应俱全。
  最后再于一只圆陶瓶里放一大束热烈而蓬勃的迎春花,轰轰烈烈地开着,若明艳的火炬,燃尽残冬。
  满意叉腰,江驰柔捏了捏李娇的肩膀,宽慰她道:“外面我和许元真已经在找人替你周旋了,只是……”
  说到这她语气一顿,确实是想不明白,“姚衍似乎不打算放过你,你怎么又招惹到她了?”
  “我怎么知道。”李娇拍拍她放在肩上的手,低声笑道。
  江*驰柔见她笑了,莫名也想要跟着她笑,捂着肚子扶着李娇,她打趣道:“罢了,你这人,光是这样往那太阳下一站,就已经得罪了很多人了。”
  “抬举了。”李娇淡淡回道。
  闲言少叙,江驰柔起身,猛一拍李娇的肩,朗声道:“王氏在大理寺也还有些人脉,我留两个心腹在狱中,你缺了什么就和她们说,我让人给你送。”
  “好。”
  语罢她转身就打算离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花团锦簇。
  “江驰柔!”李娇突然叫住她。
  人群中,她回眸,嫣然一笑。
  “多谢。”百转千回也只有这一句话,李娇缓缓道。
  爽声大笑,江驰柔抬臂朝她挥挥手,“你好好活着,等你出来了,我要给我闺女找个命大的干娘!”
  她们的眼中都有泪。
  眼泪与鲜血牵引着她们,像一支伟大的神曲的音符,时而相离,时而相和,潮汐间自有一种隐晦的呼应。
  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大束鲜明的迎春花静谧地点缀其间,灼灼春光乍泄,却又无言。
  李娇裹着那床明黄的锦被沉沉睡去,牢狱中的血腥与霉气于暗淡间沉寂,案头的清供间,佛手柑传来清冽的冷香,阵阵缕缕,干净而舒畅。
  是个难得的无梦好觉,醒来时整个人都懒懒的,全然忘记了在狱中。
  “哟,醒啦?你倒是清闲自在……”
  刚睡醒,李娇还有些发懵,一个字一个字地接受着,半盏茶后才抬头寻去。
  是谁?
  血腥味儿再次浓得发稠,让人呼吸都变得凝滞而不安,李娇心下莫名一沉。
  隔壁牢房,一满是血痕的人靠坐在稻草间,朝李娇淡淡一笑,有气无力的。
  是白锦。
  站不稳,李娇连爬带滚跑过去,隔着铁栏伸手,碰不到。
  蹲下身来,她颤颤巍巍道:“你……你怎么在这……”
  白锦只是轻笑着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烧水,李娇给她递去一盏热茶,又用小碟装了几块奶皮糖酥,隔着铁栏递给她。
  坐起身来,白锦又续了一盏茶,身上的大氅还是先前的那一件,只是上面明黄的歪歪扭扭的“寿”字早已染上了斑驳的血迹。若铁上之锈,腥而耿介,与人的目光相刃相摩,隐隐有金石之声。
  “你这日子过得滋润啊,谁安排的?”依旧没个正经样子,白锦晃着腿问道。
  “江驰柔。”李娇答,又给她送去几块玫瑰奶枣和琥珀糕。
  “她啊……”轻轻碾着手指,说起江驰柔,白锦悠然一笑。
  只听她继续道:“她这几日都快要忙疯了吧,处处替你打点,王氏族老看不过去,想要为难她,还是许元真出钱帮她,拿钱砸得那群老东西不敢说话。”
  “许元真?她来帝京了?”李娇也听江驰柔提了几句,但当时她走得匆忙,李娇也来不及多问。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伸手,示意李娇再添一盏茶,她还有心情打趣李娇。
  抢走李娇的软垫,白锦懒懒侧躺在垫子上,才继续道:“人家现在好歹也是富甲天下的大汤首富,整片蜀地乃至通向西辽的商道都在她手中,那钱多得,真是数一辈子也数不完。这回江驰柔上下打点了多少人,王氏那群老东西哪里愿意?全是许元真出的钱。”
  竟是这样。
  李娇低头无言。
  她从大月来到这,鲜少认真对待过什么人或事。
  庄姥梦蝶,李娇或者李娇娇,她从不在乎。
  只是心中有一种久久的平静的焦灼与苦痛,若树一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几乎要与她共生,于她而言,无处可逃,无论大月或大汤。
  本来无一物。可若是心不空,万物皆不可空。
  见李娇心绪不宁的样子,白锦双手捧着茶盏,突然问道:“季华献来找过你了吧?”
  “怎么了?”李娇抬眸看向她。
  鬓角竟生出了几根白发,若蛛网无声爬过锦灰堆,莫名叫人发寒。人是在这一日日的打磨中染上了风尘,亦或是恢复了原貌?
  “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想要救你吗?”白锦幽幽看向她,眸色发灰,若无尽夜色中暗淡的星子。
  放下手中的茶盏,只听她定声道:“那日所谓的和王宫变,乱军之中,随季后一同被斩首与军旗前的,还有季华言。”
  李娇沉默了。
  她记得那个孩子。
  眼睛难得的干净明亮,像小动物似得,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地叫着,动不动就往府里送东西,今日是个新制的口脂,明日是把刚寻来的长弓。
  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啊。
  “姚衍就是个疯子。还有那小皇帝,更是个疯子中的疯子。”
  第84章 娉,豪侠也。
  天长漏永,寒夜未央。
  问斩之日就在明日。
  李娇与白锦隔着铁栏对饮。
  “金风玉露酒,白玉小方樽,好雅兴。”声音兀自传来,游魂一般。
  李娇斟酒的手一顿,即刻抬眼寻去——谁!
  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等不及多想,李娇提着酒壶,腰带剑出鞘,斜斜袭去。那人亦是一把长剑,明熠似轻月,飒爽若流霜。
  一呼一吸之间已过上了数招,剑锋一转,李娇抬手挡去,哪知那人手腕一抖,竟一把抢过李娇手中的酒壶,仰头豪饮。
  真真是个怪人!
  李娇暗道一声。
  “你是谁?”
  身后忽然传来了白锦的一声轻笑。
  剑已经架在了脖颈边,可那人毫不在意,抬手擦去唇角的酒渍,她竟上前一步,豪迈地拍了拍李娇的肩膀,指着李娇身后的白锦道:“按岁数,你该叫她一声姐姐。”
  “关你何事?”李娇反问道,手中的剑并没有放下。
  哪知她闻言只是仰头大笑,笑够了才继续道:“若她算你姐姐,那你就该唤我一句姐嫂!”
  手中的剑忽然变得冰冷而凝重,转腕收剑,她朝眼前这人拜了拜。而后一个转身的动作被李娇拆分成了几步,望着白锦,她无语长叹,半天也是憋出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我看你俩玩得挺开心的啊,就没打扰啊……”白锦被李娇瞪着,立刻迈着小碎步朝这边走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娇半口气卡在中间上不来,瞪着白锦说不出话来。
  那边,顾绮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穿过了铁栏,仔细替白锦理了理披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良久,她柔声道:“你瘦了。”
  白锦浅笑望着她,摇头,无言。
  天窗外,浓云稠月骤然变得浅薄无知了起来。
  李娇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二人也是这才想起了李娇,顾绮讪讪一笑,阔步走来,隔着铁栏重重拍了拍李娇,一头绸缎般的卷发衬得她风情万种,“妹子的剑使得不赖啊!”
  “姐嫂谬赞……”李娇低头,顿顿答道。
  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位姐嫂。
  肤色是会被日光偏爱的浅棕色,眸色也很浅,似乎有西辽血统,一头海浪般柔顺的卷发,手臂健硕有力,眉间一粒朱砂痣,令人看了心惊——确实是天姥的得意之作。
  闲言少叙。
  顾绮又给自己开了壶金风雨露酒,急急满饮一斗,终于开始说正事。
  “本来是打算直接去劫法场的,结果有一位贵人找到了我,说能够在明日行刑前将你们换走。”
  “贵人?”李娇问道。
  现在……还有谁愿意来趟这滩浑水吗?
  放下酒壶,顾绮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剑,点头道:“嗯,你们这地方看守极严,今夜就是她想办法让我进来的。”
  “这位贵人……可靠吗?”不知为何,李娇总觉得此时有些古怪。
  顾绮忽然抬眼,认真看了看李娇,而后继续擦拭手中的剑,“算是可靠,她也是个侠义人,五年前就开始资助顾风堂了。”
  顾风堂,江湖第一大派。
  堂内绝学齐物掌,传女不传男,故而只招收女子。
  顾风堂的登顶之路,在江湖上几乎算得上是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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