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双深蓝色眼睛也望过来，带着几分嘲弄。
程嘉念记得她，就如同记得她的妹妹，
——江影。
在治疗仓里最后的记忆还历历在目，那个人满身是血地在她怀里，颤抖着说：“记住我，我是沈云渺。”
可是记住有什么用呢，程嘉念只觉得一口气淤堵在胸口，“哇”一下，淤血吐出。
周围忙着做检查的医护人员更急了，推着她要去做更多检查，拿出更多的药物要给她打入。
程嘉念任由他们摆弄自己的身体，思绪却飘得很远，像是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中学时代，在治疗仓时破碎的记忆此刻一点点恢复。
——她打断了江影的腿。
在病房外，见到了江影的妹妹，那个漂亮、干净、纯澈的少女。
女孩儿不知所措，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她不知道罪魁祸首就在自己面前，止不住地双肩颤抖，甚至还无措地感谢面前的恶魔：
“谢谢你，程同学，谢谢你……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硬生生地挤回去眼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脆弱，强迫自己从相依为命的姐姐受到重伤中缓过来。
只是努力地抬起头，笑容苍白，黑眸湿漉漉的，“我来照顾姐姐就好了，谢谢你。”
那是不可一世却身为傀儡的少女，第一次感觉到愧疚。
程嘉念垂眸，看着手里洁白的郁金香，声音不复刚刚伪装出来的温柔：“对不起……”
少女不明所以，说：“和你有什么关系呀，程同学，你不必自责，等姐姐好了，我们一起去感谢你。”
程嘉念再也不敢看那双清透漂亮而温柔懵懂的眼睛。
她猛地站起，告辞，离开。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人非草木，她难免对班上这个从前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漂亮同学，产生了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愧疚。
所以会在她在体育课被孤立的时候，主动过来和她一起颠球。
在她被锁入暗不见日的更衣室时，打开那道门。
在她被恶劣同学们推入湖底后，跳入湖中救起她。
温润的黑眸，年少的情愫，还不清的伤害，还有那唇齿相贴时的怦然心动。
以及，知道真相后扬镳分道的结局。
她们也曾是朋友，在一切没有浮出水面时。
一别七年，小程总不愿意再做没有自由的继承人，于是死在了那个夏夜。
头部重伤，意识消散，昏迷在床。
已经长大的少女研制出了虚拟仓唤醒新技术，以身犯险，把她拽入自己的意识海，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唤醒往昔故人。
故事结束了。
半遮半掩的虚拟仓里，她们才能痛痛快快在一起。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哪怕心脏为对方跳动，恐怕也无法相恋。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次昏睡之前，程嘉念缓缓勾起唇角，悲哀地想：
渺渺，怎么办，又欠你一次……
程宿压着怒气问江影：“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女儿的意识这么不稳定，不是救回来了吗？”
江影呼出一口烟，无所谓道：“我怎么知道，可能她自己想死吧。”
程宿忍无可忍：“江影，我知道你还想着之前的事，但那都过去十年了，一条腿而已，有必要吗？”
江影扔下烟头，踩灭，抬手，猛地握拳挥过去。
拳风擦过程宿那张因为养尊处优而不显衰老的脸侧，重重打在后边的门上，发出“轰”一声。
程宿头连偏都不偏一下，居高临下讥讽笑道：“这么多年，江总除了勾搭女人和打架，还真是毫无长进。”
江影眼神冰冷：“如果不是因为我妹妹，我让你女儿现在就死在这里你信不信？”
“阿影，”一声急切的呼唤从不远处传来，一个高挑冷淡的女人慌忙跑过来，捉过江影的手，关心道，“没事吧？”
江影忍下一口气：“我和这老东西没话说，简经秋，你和她说。”
简经秋无奈地看着女朋友走远，然后对上程宿讥笑的目光，恢复了冷淡气质：“程总，我觉得这些事恐怕是必须和您说清楚。”
“简总请讲。”
程宿蹙眉往外走了走。
两个人边走边说。
简经秋没什么感情道：“您是知道的，小程总意识很消沉，根本没有求生意识，但是这种伤，只有靠伤者自己强烈的求生意识才有可能活下去。”
“简总，您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是现在她不是醒了吗？”
程宿对这位小辈是有些忌惮的，说话语速缓了点。
简经秋叹息：“她醒了，按理说是可以一直保持清醒的，但是现在不太幸的是，她的求生意识很低沉。”
“我的建议是……”
“好了，您不用说了，”程宿疲倦地抬手，“找沈云渺是吗？”
她睁开眼，眸中满是杀伐果断的狠厉：“但您应该也清楚，我不可能让沈云渺和她在一块的，我培养嘉念，是为了让她接我的班，儿女情长算什么事？”
简经秋心中一片冷漠，简直想帮江影打出那一拳，却还是忍了下去：
“我只是一个建议，您可以不采纳。”
“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简经秋头也不回上了顶层，那一层楼只有一个虚拟仓，江影正在外边一眨不眨盯着看。
她走过去，安抚地搂过江影：“没事的，渺渺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江影扯了扯唇角，心疼道：“好个p，不过也是活该她受这苦，明知道技术还没成熟，非要以身犯险……”
“我不也愿意为你用这个技术嘛，没什么的，阿影，我们都活下来了，渺渺也一定可以的。”
江影垂眸：“是啊……可我就是想不通，简经秋，你说程嘉念那个混蛋到底有什么好的呢？渺渺一直都那么乖那么听话，怎么就一直为了她犯傻呢……”
倏地，里边的人意识有波动。
江影立刻摁下开启模式，推开玻璃门，飞身扑进去。
沈云渺缓缓睁开眼，喉咙艰涩，挤出一个笑：“姐……她还好吗？”
江影简直想打她，责备道：“这时候管别人干嘛，这破机子出了这么大毛病，你自己还能活着就千谢万谢吧。”
虚拟仓出了毛病，所以程嘉念才会变成猫。
大概是天意，让在沈云渺意识海设定里本是仇敌的两个人，阴差阳错还是在一起了。
沈云渺苦笑一下，一开始，她根本没想和那个人在虚拟仓里发生什么。
强烈的求生意识才能唤醒那个人，所以她想的是让这个人有强烈的恨意和逆天改命的渴望。
从惨死的配角到璀璨的主角，一路颠簸。
恨她这个“天命女主”，迫切地想活下去改变一切，从而拥有求生欲。
可是虚拟仓出了毛病，沈云渺进入深度昏迷后也控制不了自己深爱着那个人的潜意识。
她们兜兜转转又是悲痛结局。
虚拟仓做的实战实验很少，最多也就是简经秋那时候的七天，沈云渺却已经进去十天了。
江影实在耐不住，唤醒了她，在那场半是现实半是虚幻的梦里，沈云渺属于现实中的记忆缓缓苏醒。
因为是在她自己的意识海，所以她跨越实虚，来到程嘉念身边，打破了车祸魔咒。
结束了这一切。
沈云渺勉力笑了笑：“我没事……她醒了总是好的，以后就不用担心了，不欠她什么了。”
江影愤愤道：“你本来也不欠她的，来，先喝点水。”
简经秋把水递过来，沈云渺心事重重抿下一口，倏地，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姐，如果她醒了要找我，你记得跟她说，我已经消除掉那段记忆了。”
她眼底的不安让人心疼，江影想起程嘉念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沉默，半晌，缓缓地回答：“嗯……”
简经秋对上沈云渺不安的目光，叹了口气：“你姐不敢说，我告诉你吧，程嘉念醒是醒了一下，但是现在又晕倒了，而且求生欲非常低……”
江影快被简经秋气死了，恨不得封住她那张嘴，她挠了挠头发，烦躁道：“靠，简经秋你瞎咧咧什么，她怎么着和渺渺有p关系，渺渺为她干得还不够多吗？”
沈云渺却已经勉强下来，虚弱道：“带我去见她。”
她目光乞求，望向江影：“可以吗，姐？”
江影：“……”
她还能说什么。
第43章
我们似乎没有机会再见。
程嘉念感觉意识昏昏沉沉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活下去的，这样才不算浪费沈云渺救她这一遭的辛苦。
可是想起从前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她又任由自己飘荡在无边痛苦中。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虚化。
年少时的不可一世，此刻化作利刃捅入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