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你?”
楚玲身形一顿,不知怎样回答,也不敢低头去看魏钰的神情,眉心的一点红痣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或者换个说法,你会…离开我吗?”魏钰拉住了楚玲的手腕,手心冰冷,刺得楚玲垂下了头。
入眼便是浓不见底的执拗。
楚玲头一次觉得魏钰的眼珠很黑,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墨。
“你会吗?”魏钰再一次问道。
楚玲的喉中更加干涩,她微微张开嘴却怎样都发不出声音,止住的忧伤再次灌满她的心。
而魏钰依旧在等一个答案。
“会吗?”
楚玲偏过头,遮掩自己的脆弱,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这世上没有人…会陪另一个人一辈子。”
魏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没有放开楚玲的手腕。
“若我偏要呢?”她的声音颤抖,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楚玲闭了闭眼,有些无能为力。
果然,魏钰很聪明,她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而魏钰不可能看不出一些。
楚玲没有说话,沉默在她们之间生长。
魏钰的眼中慢慢涌出泪水,眼前楚玲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她眨了眨双眼,在泪水滴落在地之前从后面抱住了楚玲。
“我…不想没有你,不要…抛下我…”
她从未这样乞求过任何人,哪怕当初命悬一线时也没有,但今日她愿意为了留住一人而低下头颅。
楚玲紧闭着双眼,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溢了出来,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到了魏钰的手上,在上面烫出了痕迹。
魏钰断断续续地说:“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还可以…再想一想办法。”
楚玲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已经回不了头了,不出五日,京城派来的精兵便会到达这里,到那时…”
楚玲没有将那句话说完,但魏钰听懂了。
她们不过是一群流民,虽侥幸占领了海亭城,但又如何比得过京城派来的精兵。
“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们以后的生活好一些。”
魏钰的呼吸滚烫,喷洒在楚玲的后颈:“会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楚玲的心脏像被人捏住,但她将依然手覆上魏钰环住她腰肢的双手,安抚道:“小钰,我不后悔。”
“可我后悔!”魏钰终于崩溃,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将她冲的支离破碎:“可我后悔…”
“若我早些想明白你要做什么,我就绝不会让你带人进城!”
“孩子话,”楚玲拉开她的手,转过了身,双手抚上魏钰满是泪水的脸:“若是不让我进城,那鸢儿又该如何?那些快被饿死冻死的人又该如何?”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楚玲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并未责备,她用拇指抵住了魏钰的双唇:“人这一世太长又太短,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魏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握住了唇前的手:“那你只为我和鸢儿活,好不好?”
楚玲面色如纸般苍白,紧咬着下唇,仿佛要用这刺痛来压抑内心翻涌的痛苦。魏钰的请求宛如重锤,一下下砸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沉默良久,她缓缓靠近,额头与魏钰相抵,眼中波动着挣扎与决绝,声音喑哑:“抱歉…”
“若我的计划成功,那便会有许多像你我还有鸢儿的人脱离流民的身份,到那时你们会生活的更好。”话出口,似用尽全身力气,那痛苦又如实质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可那种生活没有你…”魏钰低声痛哭起来。
“傻小钰,只要你记得我,我便会永远陪着你,以任何可能的方式。”
第80章
景和二十年一月初十, 大军抵达海亭城附近,柳淳熙下令驻扎军营。
士兵们已连续走了四日,现在需要休息, 军营中的气氛热烈,萧筱竹还带人打了些野味, 寒冷的冰雪似乎并未冻住他们。
不同于营地, 海亭城中就要冷清许多了, 虽说楚玲没有下令将城中百姓都关起来, 但也不许她们外出,每日派一些流民在城中巡逻。
白日城门会打开,让那些从别处过来的流民进城, 但进了城便不能再出去, 不过也没有人想要出去,毕竟楚玲杀了好些个贪官污吏,收缴了他们府邸的粮食,每日发放, 那些流民来了这里就没有饿过肚子。
夜间城中一处小院里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 “咳咳…咳咳…”
“奶娘,药已经熬好了,快些喝了吧。”说话的人竟是本应在年后上任的关榆。
关榆依旧是一副男子装扮, 她扶起床榻上的老人,又在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舀了一勺碗中的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口。
“奶娘,喝吧。”
被称为奶娘的老人偏了偏脑袋, 将勺中汤药喝进,“是我拖累你了, 原本…你现在该在皇宫。”
关榆小心翼翼地喂着,闻言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奶娘你在说什么呢?本来放年假我就是要回来的,你染上了风寒,我怎么可能离开?”
“再说了,现在海亭城被一群流民给占了,真要怪,也是怪他们。”
奶娘神色恹恹,叹了叹气:“是啊,那群流民入了城,将城门把守着,你也出不去。”
关榆转了转眼珠:“其实…想要出去还是可以出去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奶娘抬眼看了看她:“如何出去?”
关榆没有说:“我自有办法。”
奶娘又点了点头,一勺药又凑到了她的嘴边,她微微皱眉,随后将碗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直接喝就完了,费那劳什子劲!”
关榆淡淡笑了笑:“行,奶娘一直不喜麻烦,这几日是我疏忽了。”
奶娘偏过头又躺了下去,关榆帮她把被子捻了捻。
“你走吧。”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眷恋,轻声说道,那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不舍。
关榆顿了顿,没有说话,随后继续压着被子。
奶娘看着关榆的脸,关榆因为背着光,所以脸庞模糊不清,奶娘细细打量着她,想要将她的脸刻入脑海。
“你该走了,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关榆抓着被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指尖泛白,她紧咬着牙,忽然她跪了下去。
“奶娘当初救我于水火之中,又细心将我抚养长大,如今奶娘病重,我却不能守在床前,是关榆不孝!”
奶娘被这一举动惊得一下坐起身:“你做甚?我只是染上了风寒,还没到那种地步。”她拉着关榆的手,将人拉了起来,关榆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奶娘“啧”了一声,一副没眼看的样子:“你看看你,又哭!从小到大就喜欢哭。”
关榆用小臂挡住眼睛,张着嘴巴喊道:“我忍不住嘛。”
“我回去之后若是官职还在,就没什么时间回来了,京城又那么危险,不敢带你去…”
闻言奶娘的面色渐渐凝重,竟也产生了些悲伤,她的眼角涌出泪水,手一摸就不见了。
她一把抱住关榆,抚摸着她的头:“不要自责,奶娘还年轻呢,再活二十年不在话下,你是老爷和夫人的骨肉,本就不该被拘束于此。”
“你不是还说要偿还那位殿下的恩情吗?去吧,莫因我误了你的前程,我还等着日后听到你官至丞相的消息呢。”
“到那时啊,老爷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很欣慰的。”
关榆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奶娘怀中,小时候这副不算强壮的躯体为她遮风挡雨,那时的她认为这身体宽大,如今的关榆依然觉得这副身体足够大,不管再猛烈的风雨她都能在此度过。
她用衣袖擦了擦泪水,双眼通红,像只兔子:“奶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到日后情况没有那么危险后我便将你接到京城来。”
奶娘温柔地为关榆擦拭着脸上还未干的泪痕,轻轻点了点头:“好,奶娘等着。”
这一晚,终是有太多人难眠。
第二日清晨,城门打开,又有无数流民进了城,人多的地方便会有争执,今日城门又发生了争吵,这种情况每日都会上演,一片混乱之中,有一人躲过守卫的视线,离开了这座岌岌可危的城。
营地驻扎在半山腰,柳淳熙站在高处,能够望见海亭城的城门,城门口黑压压一片,那是从别处赶来的流民。
出发前柳淳熙已经想好该怎么作战,但到了此处时,她望着那里,突然发觉那些人也是南燕的子民。
萧筱竹站在她身旁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柳淳熙未语,只是看着远方。
萧筱竹见状嗤笑一声:“殿下不忍心?探子来报,那群流民的头叫做楚玲,她带领流民在城中掠夺,城主在第一日就被她亲手割下了头颅,其他官员现在还不清楚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