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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我尽量避免自己的声音发抖,对夷岚珣说道,你想要洗脱自己害我家破人亡竟编造出这种谎话来,简直丧尽天良!
  夷岚珣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冷笑了一声。这让我感觉十分不好,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形容依然一丝不苟,那身绣在祥云暗纹的紫袍没有一丝褶皱,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高傲,他似乎永远能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看别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注视可怜的蝼蚁。
  世人只知冯幻放弃尊贵的身份被逐出宗室,还断了双腿终生只能靠轮椅代步,可又有谁还记得我夷岚氏冒着被诛杀九族的风险举族支持伽戎人?这江山至少有一半该是我夷岚氏的功勋!平蒙乱,出东泠,守一方黎民,本王赫赫战勋是靠自己出生入死用性命挣来的,可世人却只知孙行秋!本王何曾有过半句怨言?!现如今,竟教人指着本王骂丧尽天良?!
  我涨红着脸,找不出半句能够反驳他的话来。我心里乱极了,只能不断重复着说道,我爹绝不是南湘的奸细,绝不是,他只是个商人,这生意还是祖辈传下来的,他只是偶有同南湘有些生意往来罢了,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这般说?
  本王早已查明,你家与南湘几乎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只要一出西津便如泥牛入海,再也跟不到行踪,若是正经买卖,也该追踪得到具体是哪家南湘的商铺。
  我气道,那不过是你宁察郡王在南湘不能为所欲为罢!
  本王手上有鹿孟衍与南湘惊觉十三骑朱旗主的书信往来,涉及的多为我朝中官员秘辛,后来你父亲贿赂宋尚书,谋得军需差事更得以方便地刺探我军情。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的好兄弟宋璋之。
  什么惊觉十三骑什么朱旗主我听都没听说过我近乎绝望地看向宋珉,一句话也好,一个字也行,可他却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眼前发黑,阿缜将我半搂在怀中,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让我可以依靠着他。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同你没有关系,阿缜道,我们问心无愧便是。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尽管我明白我父亲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我没有关系。
  本王奉劝尔等还是放下兵器为好,都是西津子民,为何要引狼入室?夷岚珣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彻底击垮,他转而去说服柯察庆和他的手下。
  柯察庆看向了霍缜,冷哼了一声,西津子民?现在的西津是伽戎人的天下,伽戎人杀人不犯法,强占房屋良田官府也不管,就连科举考试也得是伽戎人拔得头筹,我不服!
  你有何好不服的?夷岚珣十分轻蔑地说道,单论武功,你确实不及霍缜。
  他说这话挑拨的意图毫不遮掩。我抬起头看向他,发现他也正望过来。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明明带了足够的人手,却还要在这里和宋珉他们耗着。刚才那片混乱之中,他完全可以趁机脱身,然后再将这些人无论是我和霍缜还是宋珉和柯察庆带着的那些兵士全都一网打尽,杀个片甲不留。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同他的武璋军里应外合全身而退。
  柯察庆经不得激,一听他的话便顿时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扇动着鼻翼喘着粗气,却又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转头对阿缜道,他那种人不配同你比,他只是个会偷袭的小人。
  你说什么?!柯察庆闻言暴怒,转而拔刀,睚眦欲裂,恨不得弹出眼球来在我身上弹穿两个窟窿。我轻轻哼了一声,重复了一句,小人。虽然明白不该去钻夷岚珣下的套,可我确实对于这个柯察庆在武试场上偷袭阿缜一事耿耿于怀,结果还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柯察庆向前走了几步,叫道,霍缜,你这个懦夫,敢不敢同我再较量一场?
  柯将军,宋珉终于开了口,阴沉沉地叫住了他,那脸色堪比棺材里躺着的死人,也该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不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郡王爷不仅权倾天下,还舌灿莲花,就连说故事也堪称一流。
  柯察庆不作声了,退了回去,他似乎有些畏惧宋珉。
  夷岚珣道,说故事?那你也来讲一个吧。我可以打开门让他们两个人走,你同不同意呢?
  不成!柯察庆率先跳了起来,武璋军就在外头,郡王爷放人是假,想要放武璋军攻进来是真。
  夷岚珣嗤笑一声,等时辰一到,就算你不开门武璋军也会攻进来。
  宋珉抿了抿唇,眼中闪过明显的杀意,今日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八十七
  破旧的废弃小庙里还挂着昏黄的帷帐,只是如角落里的蛛网一般轻触即碎;花了容貌的神像被岁月腐蚀掉了细节,再也看不见脸上的悲悯平静;被打翻的香炉洒出了仅有的一点香屑,也早已因为刚才那场混乱被吹得一干二净,唯有那片黑焦的炉底彰显着曾经香火鼎盛的过往。
  然而,那些留到现在的蛛丝马迹却再也无法令人想象它曾经的模样了。从韶光中走出来的少年仿佛在不经意的瞬间老去,那副爱笑的眼眉变得极淡极淡。宋珉慢慢走了过来,他身上那件青色的锦云袍还是我特意给他留的料子,我心中苦涩,索性闭上了眼睛。
  既然郡王爷要小人也讲个故事,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以为他会说他的大哥、二哥,他的父亲,或是他的那一众朋友,可是,他一开口却令人出乎意料。
  昼蓁这种奇花难得一见,花开不过一日,小人曾有幸一睹其容,其实也不过如此,说是天下名花艳绝东川,实则娇弱难养、脆弱不堪。
  我想起那次我是和宋珉一起见到孙行秋怀中的昼蓁的,那时他分明连连称赞,竟不知他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看来他刚才所言才是腹诽之言,这长久以来,他对我的种种亲近皆是戏弄而已,只是想要看看我那张不爱搭理人的面孔到底是不是真性情。那些与我和姜慈为伍的少年时光对他而言可能完全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那些同他喝酒消遣的朋友。我睁开眼看了看躺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不知死活的姜慈,却不能否认那对我而言并不是一场幻梦,他们确实陪伴我走过青春少艾,我也曾为他们放声大笑甚至迎合妥协,他们比我以为的更加重要。这样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尽管宋珉今天说它其实充满了谎言与一厢情愿。
  我时常在想,这种花既不能入药又容易枯萎,我们的冯相为何要呕心沥血、花尽心思,直至我发现这种花其实并不是那样简单,宋珉说得有条不紊,显然是已有准备,我不知他何时对花卉感兴趣,对难得一见的昼蓁如此了解,这花原属中州屠茤科,花朵娇小美丽,可男子若长期接触昼蓁花粉会致不育。
  你什么意思?
  宋珉翘了翘嘴角,笑道,陛下依冯相之言,在寝宫、御花园里种满了昼蓁,也不知冯幻存了何心思小人十分好奇,住在东宫里的太子殿下当真是
  混账!夷岚珣暴怒,一股强劲的掌风朝出言不逊的宋珉扇去,宋珉见状不妙连连后退,柯察庆提着兵刃迎了上去。夷岚珣手无寸铁,却半点不见落了下风,反倒是柯察庆在对阵中只有招架的份,看着有些狼狈。
  宋珉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等到了陛下百年之后,小太子登基,外戚掌权,郡王爷岂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从你夷岚氏背叛陵氏便知你们骨子里流的是漆黑的血,伽戎人也分明不过只是你夷岚氏的踏脚石罢了!
  你!你!你竟敢诬蔑本王!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宋珉放声大笑,夷岚珣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上,大可叫你的武璋军进来呀!来看看谁先死!
  见他笑得张狂,状若疯癫,我心里一沉,觉得宋珉此刻已经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杨牧晨也该有今日。他丧心病狂,将那些前朝皇室宗亲未成年的孩子无论男女全都充为官奴官妓,任人羞辱沦为玩物,他们命运凄惨,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他杀人如麻,四处杀伐,竟还想要他的江山千秋万代,却没料到结果给旁人做了嫁衣!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尔等尽是暴君的帮凶!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在宋珉愤怒的咒骂声中,柯察庆和那些兵士们一拥而上乱作一团,刀光血影之中也有人冲着我们而来,俱被阿缜刺倒在地。与此同时,破庙的屋顶发出一声巨响,一队武璋军的兵士伴着纷纷掉落的青砖灰瓦从天而降,阳光从屋顶直直地照射进来,照在已经不知何时从神龛上滚落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的神像上,照亮了那张无惊无喜无惧斑驳的脸正面朝着彼此厮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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