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颤抖着手指,慢慢爬过去,要去那一地瓷片中抢救已经没救了的纸。
  自己怎么能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呢?怎么能刚到先生家里就闯祸呢?
  先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先生一定很生气吧,一定会怒极然后把他丢出去。
  那……他就没人要了呀……
  他怕极了,连头发丝都在轻轻颤抖着。
  蒲听松的手忽然伸过来,就停在他面前,“起来。”
  蒲听松把他拉起来,依旧是很温和的嗓音,“又没罚你跪,乱跪什么,小傻瓜,看不见地上有瓷片吗?”
  蒲听松弯腰给他卷裤腿,检查他有没有伤到。
  江弃言心里很慌,他紧紧抓住蒲听松的衣角。
  这是他跟先生的小约定,只要这么做,先生就会抱他的。
  可是如今先生还会抱他吗?
  “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江弃言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歉,“呜哇……我……我太笨了…可是…可是我也不想的……”
  蒲听松缓缓从他手里抽回了衣角,绝望瞬间在江弃言在心底蔓延。
  先生……先生终于不要他了吗?
  可下一瞬,背上落了只大手,蒲听松蹲下身把他拥进了怀里。
  “谁说我们家小弃言笨的?小弃言最乖最聪明了,是那花瓶不好,怎么能吓着弃言呢”,蒲听松一甩袖子将瓷片挥开,“乖,不哭不哭,为师帮你教训它了。”
  花瓶又不是活物,怎么会不好呢,明明不好的是他才对。
  江弃言用蒙着水雾的眼睛看蒲听松认真又温柔的脸。
  先生的眼睛是桃花变的吗?不然怎么会这么温柔,就像微风中飘零的粉白花瓣一样。
  江弃言把小脑袋靠在蒲听松肩膀上,轻轻抽泣,“字……字没了……”
  “先生……先生明早要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为师现在努力一点,补回来就是了。”
  蒲听松抱着他,抱着好骗极了的小孩,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个浅笑,“补不回来,就只好挨顿骂了。”
  “这些跟弃言比起来,都不算什么的”,蒲听松轻拍他的背,“别怕,先生不会丢你的,你那么乖乖软软,先生喜欢还来不及。”
  第4章 先生,送我走吧
  先生喜欢乖乖软软的他吗?
  那他以后要一直又乖又软。
  “弃言要相信先生,先生承诺,无论你做了什么,先生都永远不会丢掉你的”,蒲听松温柔安慰着他。
  他又想哭了,母后走的时候,他拉着母后的手,求母后不要丢下他。
  可母后还是把自己药死了。
  后来父皇也不要他了,他才这么小,父皇就把他赶出宫去。
  他学聪明了,没有求父皇,他知道父皇跟其他人一样不喜欢他,求了也没有用。
  先生就不一样了,他本来是打算求一求先生的,先生那么好,求一求应该就不丢他了。
  有什么惩罚他都愿意受的。
  可是先生还没等他求,就原谅了他,还反过来安慰哭个不停的他。
  ——弃言乖,是花瓶不好。
  弃言才不乖,弃言给先生添了好多麻烦。
  江弃言不哭了,他红肿着眼睛站在一边看先生收拾一片狼藉的地面,想要帮忙又怕添倒忙,只好搓着手指干巴巴地站着。
  像只乖乖的小兔子。蒲听松瞥了他一眼后,忍不住在心里评价。
  “抱你去凳子上坐会吧,站久了脚不疼吗?”
  蒲听松极怜惜地把他抱到椅子上,“晚上沐浴过后来为师房里,给你可怜的小脚擦点药。”
  “我不疼的…先生……”
  江弃言刚一仰头,就被蒲听松眼底的深色惊了一下。
  “弃言要拒绝先生吗?”
  蒲听松低沉的嗓音明明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眉梢压了块阴云,这声音听起来竟是立刻就充满了压迫感,仿佛昭示着什么危险的到来。
  “不…不是”,江弃言抖了抖,“我晚上洗完就过来……”
  阴云散去,蒲听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此便好,为师帮你洗吧,把你洗香一点。”
  “好…好的…”江弃言有心想说他自己也可以洗香香,可是先生好像格外不喜欢被拒绝……
  “府邸太大,又没有什么人住”,蒲听松叹了一口气,“先生嫌空旷,其他院子就让人锁上了。”
  话说到一半,蒲听松看了他一眼,“你来得急,为师也没给你清理房间,你……”
  略一停顿,带着些许不确定和期待,“小弃言如果愿意陪先生睡的话,先生会很高兴的。”
  “我愿意”,江弃言飞快地抢过话头,“先生……先生不要难过,弃言以后天天陪先生睡……”
  先生的父亲和母亲都去世了,先生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大宅子里一定很空虚。
  既然他来了,那他以后就要努力哄先生开心,给先生解闷儿!
  江弃言并没有发现自己因为蒲听松适当的“示弱”,已经不知不觉对这里有了一种归属感,甚至还给自己划了块“职责”。
  全在意料之中。蒲听松观察着小孩的细微变化。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让江弃言掉进自己设下的温柔陷阱无法自拔。
  等江弃言继位,还愁这乖乖的小皇帝不是个比现在的皇帝听话的好傀儡吗?
  蒲听松恰到好处露出一点喜悦,下弯的眼尾很快就感染了江弃言的情绪。
  先生……笑得好好看啊……
  江弃言情不自禁也勾起唇角。
  原来只需要陪先生睡觉,先生就会开心啊……
  先生一定是孤独太久了,就跟他一样,很想很想有人陪吧。
  “小弃言看着为师在想些什么?”先生的脸忽然在瞳孔中放大,江弃言愣愣地看着俯下身子凑近的蒲听松。
  蒲听松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怎么笑这么可爱啊?”
  “因为……我喜欢看先生笑……”
  江弃言低下头,有些羞涩地红了耳朵。
  “真这么喜欢?”蒲听松凑得更近,随后露出一个比刚才大了点的笑容,“那为师以后多笑笑?”
  先生的睫毛好近好近,长长的,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弧度,似乎再凑过来一点,就要触碰到他的眼皮了。
  江弃言鬼使神差地踮脚,不敢太放肆,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睫毛尖尖,便把脑袋低了回去。
  先生……会责怪他吗?
  蒲听松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偷袭为师?”
  明明是先生先偷袭他的!
  也许是窗外的阳光太暖融了,也许是蒲听松指尖的余温透过脑门直直往下坠到了心底。
  江弃言只觉眼前好像晃了一下,他先生整个人都变成了光做的一般,空气里的细小烟尘因着光清晰可见,就那么绕着蒲听松转。
  很安详的感觉,就像是无尽平淡岁月里单拎出来的剪影,淡,却不寡。
  可明明他才刚刚惹了大麻烦。
  平静的湖水被乱石搅动,刚刚有一丝安定的心绪又不宁起来。
  江弃言眼底的光慢慢消散,他轻声,“先生…我不坐椅子。”
  不该坐的,他这么想的同时,有一点难过。
  蒲听松的拇指落在他眼尾,揉弄着那一点薄红,语气依旧和煦,“怎么?”
  “我站一会儿…或者…”江弃言很想低头,但先生的手指放在这里,他忽而便舍不得乱动了。
  如果低头的话,先生的手指就会离开这里的……
  “或者什么呢”,蒲听松接了话去,“或者你打算跪一会儿,好让愧疚能少上那么一点?”
  长久的静默,江弃言也许是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吧。
  先生挑挑拣拣把他的心思都挨个戳破,他如今便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先生好像会读心一样,每每他想什么,总是瞒不过先生的眼睛。
  他沉默了多久,蒲听松就看了他多久,似乎是在等他说话。
  等了很久,也只能看见他颤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要说什么,可很快又紧紧抿上,不打算再说。
  他不说,蒲听松便替他说了,“觉得很对不起我?”
  是啊,就是很对不起。
  江弃言眼里又蓄了泪,盈在眼眶处,似满将溢。
  先生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好的人,可是他呢,他只会给先生添难处。
  他原本是很怕很怕先生不要他的。
  可现在,他轻声,“先生,送我走吧。”
  他不想再添乱了,“我去做乞丐,也能活下去的。”
  小孩有点乖过头了,蒲听松往门口看了一眼,叹息,“寒冬腊月去做乞丐,等着为师给你收尸?”
  江弃言深深埋下头。
  不用收尸的,大雪会埋掉我。
  其实他不想做乞丐,他刚刚就想好了,先生送他出府后,他就往河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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