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反正没人要他了,淹死了又怎么样。
江弃言这么一低头,蒲听松就皱起了好看的眉毛。
看上去,小宠物似乎想私自寻死呢。
蒲听松把他抱下来,眉梢难以压下的阴翳隐约可见,“不想坐就不坐吧,去外面把垫子拿进来。”
恐惧如影随形,江弃言的小身子狠狠一抖。
他……好像摸到了什么逆鳞,先生刚刚的眼神好可怕。
脑袋忽然被揉了一下,蒲听松的目光已恢复寻常,“拿进来,小弃言拿为师的差事泡水玩,为师怎么能不报复你一下呢?”
江弃言挪着出去了,心底酸酸涩涩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等他抱着小垫子回来,就见蒲听松不在书桌后,反而是跪坐在一张小案后面。
“来这”,蒲听松开玩笑似的,“罚跪。”
这是罚的哪门子跪……
江弃言把小垫子挨着蒲听松放下,陪他先生坐在小案前。
“罚我还是罚先生……”他极小声说了一句。
“一起罚”,蒲听松提笔沾墨,铺纸书写,“罚先生自己没摆好花瓶还吓着小弃言。”
“先生跟小弃言道歉,弃言要原谅先生吗?”
“嗯……”本来就不是先生的问题啊,是他自己冒冒失失……
哪里有做先生的道歉的呢?
江弃言用手背抹掉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喉间的抽泣声。
“也罚你”,蒲听松忽然严肃起来,惹得江弃言连哭声都停了,有些畏惧的看过去。
他知道的,先生要罚他笨,罚他冒冒失失,他只会闯祸,他……
“罚你这个小笨蛋……”
心忽然一沉,江弃言捏着自己的手指,轻轻颤抖。
“不知道保护自己,差点被瓷片划伤。”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沉下去的心好像被人捧在了掌心。
蒲听松戳着他的脑袋,还在“数落”。
“离家出走?嗯?”蒲听松的眼神有些幽怨,“是谁说要陪着先生哪里也不去的?出尔反尔可不是好习惯,小心先生……”
江弃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蒲听松,蒲听松却忽然神秘一笑。
“小心先生也哭给你看。”
江弃言被这句话给逗笑了,没长齐的小牙露出来,显得有点可爱。
“弃言以后去学唱戏吧,这么会变脸”,蒲听松一边写字,一边用左手摸摸小脑袋,“等为师补完,就可以用晚膳了,辛苦你再多陪一会儿。”
不辛苦的,他该陪的。
本来这些事先生不用做的。
“你要是累了,准你趴为师腿上歇一会儿”,蒲听松坐得端正,大腿与小腿交叠,只留出一个适合躺人的弧度。
江弃言有点踌躇。很难得的亲近机会,平日里先生只会用手触碰他,唯一多接触点的,就是抱他的时候。
他不想放过,可是又有些怯懦。
第5章 他的愧疚
蒲听松只是静静等着,他很清楚江弃言会做出什么选择。
好像犹豫了很久,其实也就只是写了几个字的功夫,软软的小身体便靠了过来。
带着一丝因为胆怯和激动的颤抖。
如此,令人愉悦。
蒲听松慢慢写着字,左手就放在江弃言后颈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好像是一种威慑又好像只是安抚。
江弃言很想亲近先生,他想了很久了。
可是他不敢,他的愧疚有更深的缘由,从很久很久,大概一年以前,蒲听松愿意收下他的那一刻,内心的歉意就已填满他跟先生相处的每时每刻。
先生的父亲,死于他父皇之手。
先生越是对他好,他便越是感到不安。
大约是一个盛夏的午后吧,蒲听松帽簪红缨,胸前挂着大红花。
那一年科举加试,他先生以十二岁的年纪拿下了绥阳立国以来的第一个同年三元。
既是帝师一脉的人,便直接封了帝师。
那一天,江弃言原本是不抱任何期待的。
那时蒲听松守丧期刚过,蒲老爷子刚刚下葬三年啊。
蒲听松看着他的眼睛很深,他读不懂里面的情绪,只是觉得胆战心惊。
“怎么不跪呢”,很轻的询问,“是要跪的吧?”
这么轻的声音,却吓得他一抖,腿软的不行。
站是站不住了,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小小的脑袋顶还没有蒲听松小腿一半高。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一只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很乖。”
蒲听松的抚摸是如此漫不经心,看他的眼神就像在挑选一只是否乖觉的小宠物。
“我很喜欢你”,蒲听松似是满意小宠物的听话,终于结束了挑选,不紧不慢的说,“以后,你可以叫我先生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他……有先生了?
“可以抱你吗?”仍旧是询问的语气,轻柔得不像话。
“可以……可以的。”
其实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抱过他呢……
江弃言感到很是自惭形秽,蒲听松把他抱上腿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抖。
太珍贵的好意,太来之不易的怀抱,他……竟不敢触碰。
他窝在蒲听松怀里,一动都不敢动,他想让先生抱久一点,于是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有那么怕吗?”蒲听松又开始问他了,他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只知道抖。
好在蒲听松也不需要他答,只是将手指停在他衣带上,轻声,“可以吗?”
先生要解他衣带?
巨大的惊恐笼罩了他,可三息后,他仍是答了与之前一样的答案。
“可…可以的。”
于是衣带被一点点抽出来,衣衫散开的瞬间,江弃言没忍住,哭了。
好难过,也好难堪,先生什么都看见了。
蒲听松似乎并不惊讶,手指划过那些青紫斑驳的伤痕。
“我说呢,怎么都走不稳”,蒲听松叹了一口气,“果然是有伤么。”
蒲听松把他放到桌子上,俯身在抽屉里找药膏。
他就很安静的坐着,闷不吭声掉眼泪。
蒲听松一抬头,看见他还在哭,便眼神无奈的笑笑,“乖,给为师一点时间,以后不会让你挨欺负了。”
半年之后,这话竟成了真。
没人再敢打他,只是都换成了冷落罢了。
他不知道先生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只知道,他欠先生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怎么又哭了,就那么喜欢哭吗”,头顶忽然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蒲听松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为师的腿都被你哭湿了,再哭下去,书房也被你淹了可怎么好?”
嗯……怎么好呢……
江弃言小声抽泣,“我……我给先生洗。”
“让你洗啊”,蒲听松似是思索,然后低笑,“那为师这件下褥怕是要不了了。”
“唔……”江弃言瞳孔放大了一点点,声音也有些闷,“我……那我赔…”
“嗯,小弃言打算怎么赔?出去卖艺?”
卖艺……可是他什么都不会……
把他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啊……
“呜……呜哇”,江弃言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他哭得稀里哗啦很是伤心,“那我……我……我学做家务伺候先生……”
“我…我不要月银”,江弃言揪起面前一块布料,擦了擦鼻涕眼泪,“先生……”
擦了一半,他忽然一愣,这……这布料是……
啊!
他吓得赶紧松手,一抬头就撞进先生似笑非笑的眸中。
桃花一样的眸子笑看着他,蒲听松喉间滚出一声低语,“嗯?”
“拿为师的衣裳泄恨?”蒲听松捏住他后颈的软肉,“小东西,知道为师有洁癖,你还挺会报复的?”
啊!不是的!不是的!!!
江弃言急得直哭,“对…对对不起,我……我顺手……”
人怎么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呢,江弃言红着眼睛看着蒲听松,眼珠忍不住乱飘,一会看看蒲听松的脸色,一会看看抹上了鼻涕的袖子,一会又看看桌面上没写几个字的纸。
“该哭的好像是为师”,蒲听松仍啜着笑,拿帕子给他擦眼泪,“事没做多少,还惹了一身……”
江弃言跪坐起来,小手放在膝盖上,小脑袋好像要低到胸口去。
他不是故意让先生惹一身脏的……
蒲听松却并未说出那个脏字,只是捏起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对视。
眼里不安一览无余,蒲听松捏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轻哼,“你给为师做标记呢?”
什……什么?标……标记……
是,是小狗撒尿标地盘的那种标记吗……
蒲听松眼看着江弃言的脸慢慢变得跟个猴屁股一样红起来了,两边酡红的脸蛋好似两朵火红火红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