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安慰,不是扮演一个温柔先生的角色。
  是真的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荒唐,荒唐至极。
  简直不可理喻。
  蒲听松把小孩从怀里推远了些,“身上怪脏的。”
  他笑,“为师没几件鹤氅,你看着点折腾?”
  江弃言不说话,低头站在先生面前,“对不起……”
  “玩脏了就脏了吧,不是什么大事,为师帮小弃言洗洗手,多抹点皂角就干净了。”
  温水被下人端来,蒲听松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给他擦手。
  连指甲缝里都擦过好几道,香香的皂角打了六遍,先生才换了干毛巾给他擦水。
  有点洗疼了……先生也太爱干净了吧……
  江弃言揉了揉发红的手背,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在心底的问题。
  “先生…可以教教我吗?”
  “嗯?”蒲听松刚把毛巾挂到木架子上,理平皱褶,就听见了这话。
  他身子微微往下弯,似乎是想靠近点,听清楚小孩的问题。
  “你问。”
  “唔,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便慢慢说吧,给为师点时间理解小弃言想说什么。”
  “先生之前说,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并不一定是真心相交,也许真心会被辜负,那……我要怎么知道跟我交朋友的人是不是真心呢?”
  耳边忽然传来先生的叹息声,江弃言越发低了头。
  先生是不是嫌弃他笨,嫌弃他没有别的孩子聪明啊?
  就像方哥哥,明明只比他大一点点,却懂的比他多很多,还会武功,而他什么也不会,连这样容易的问题都弄不懂……
  “小弃言这是跟新朋友不愉快了?”
  嗯……是有一点,不过后来说开了,只是心里总不舒服罢了。
  “小弃言还想跟他玩,却担心真心错付?”
  江弃言瞬间抬起了头。
  先生怎么一下就把他纠结了一下午都没想明白的事情理清楚了呢?
  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个吗?
  蒲听松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叹,“那看来是了。”
  “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为师可以帮小弃言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对我们家弃言坦诚相待。”
  “半个月后便是除夕。”
  江弃言看着他先生的眼睛,先生的眼睛里全然是认真。
  没有不屑,也没有敷衍。
  先生很认真地在给他出谋划策。
  “为师会给你们二人封压岁钱”,先生蹲下身,与他平视,“给你八片金叶子,给他十六片,但为师只会说你们两人都给了八片。”
  “等除夕夜之后,弃言可以去问问他得到了多少压岁钱。”
  “如果他说……”
  江弃言喃喃跟着重复,“如果他告诉我……”
  蒲听松停下来,听他说。
  “如果他告诉我得到了八片,就说明他明知道先生给错了,多给了八片,却仍然将错就错。”
  “那他就是不诚实的人,他不想交出多的那八片,那他就是不可交之人……”
  “是啊,小弃言一点就通,真聪明”,蒲听松伸手,等着江弃言把手搭上去。
  软软的小手很快在掌心落实,蒲听松低笑了一声,握紧,“如果他真心把你当朋友,就会告诉你实话,反之,他便不值得小弃言枉费心思。”
  “而他呢,可能会有这三种行为。
  “若他说了实话,并且让你把那八片还给为师,那么他便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这样的人,小弃言可以放心做朋友。
  “若他说了实话,却将多的八片分成两份,给你一份,就说明他心里虽然有你,有好处会想着你,但他本性却不好,来日极有可能为些蝇头小利失足落马。当然,他也有可能就是单纯想利用你,拉你下水,让你与他一同分担责任,他知道为师不会怪你,不怪你,自然也不可能怪他。”
  “若他不告诉你实话,说自己只得到了八片,那么他便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没有道德底线,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偷盗,喜欢为自己的成功投机取巧而沾沾自喜,这样的人,弃言一定要有多远离多远。”
  第13章 不是?这也太宠了!方小朋友感到很愤……
  江弃言把先生的话都听进去了,牢牢记在心里。
  他觉得先生好聪明,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出来。
  既不像直接开口询问那样伤感情,又不会因为怕伤感情选择沉默得不到真相而郁结于心。
  先生真的很有智慧。
  江弃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蒲听松,蒲听松却并未看他,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在他这么看了蒲听松很久很久之后,蒲听松忽然低头,也看了他一眼。
  “弃言怎么这么看着为师?”
  “想学?”蒲听松思量了一下,摇摇头,“太小了,等你长到八岁,为师教你权术。”
  真的吗!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跟先生一样厉害了!
  好想快点长大啊……再大一点,他就可以帮先生做事了,不用先生一直照顾他了。
  不知不觉就快走到膳厅了,江弃言远远望过去,有两把椅子。
  给他准备的吗?
  江弃言放开蒲听松的手,往主位旁边的椅子走去。
  “弃言,过来。”
  他回头,却看见先生已经坐好,轻轻拍了拍腿。
  “那把是给你的小朋友的。”
  哦,原来是为方无名添的啊。
  那他坐哪呢?
  江弃言无意识地咬了咬食指,有些尴尬无措。
  “发什么愣呢”,蒲听松叹了一口气,把他拉到身前,视线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拍了两下,“你——”
  “坐这。”
  啊?这不好吧?一会方哥哥要过来一起吃饭的话……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会不会觉得先生厚此薄彼啊?
  江弃言不想让朋友伤心,也不想让先生在朋友那里的形象不好看。
  他便只是摇摇头,站着不动。
  啪嗒——
  是筷子磕在桌上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在静谧的府邸里,是如此清晰可闻。
  江弃言感到这声音仿佛自心中响起,直直击中了灵魂。
  耳边有点幻听,那啪嗒声在江弃言耳朵里竟荡出了空旷的回音。
  绕在耳朵里,盘旋在脑海。
  腿……忽然好软……
  江弃言在抖,膝弯处发酸,脊椎骨自下而上升起同样又酸又发虚的感觉。
  站不稳了……
  江弃言扶了桌子腿一把,他感到自己的脑袋麻麻的,有点不能思考。
  “怎么吓成这样呢”,大手伸过来,挠猫一样挠了挠他的下巴,“是为师动静太大了?”
  其实声音不大的。
  他只是感到,就在刚刚,先生的气场变了。
  于是他被迫回忆起,他先生最讨厌什么。
  “呜……”江弃言被吓出了哭音,从喉间溢出两声可怜巴巴的呜咽后,又被他强行收了回去。
  “我…我不是……”江弃言哆嗦着,一点一点凑近他先生,“我没有要拒绝……我不拒绝了……”
  他抱住先生的左腿,蹬着小脚努力往先生腿上爬,头发丝快要抖出残影,“先生……先生不要不高兴……”
  “何时说过不高兴”,蒲听松心情大好,伸手兜住小孩的腰,帮他借力,顺便护着他,免得他摔了。
  “就那么怕为师不高兴吗?”
  是啊,也……不完全是。
  他只是想要先生天天都开心。
  江弃言坐在先生腿上,先生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坐稳当了点。
  没一会儿,方无名就被管家领着过来了,他看了看帝师怀里的小太子,禁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这怎么争嘛。
  还想着挑拨挑拨关系,然后从小太子口中套出点什么呢。
  结果人家根本形影不离,连吃饭都抱在一起。
  看这亲密的样儿,真糟心。
  要换个思路了,离间行不通,那他可以把友情这条路走到底,走成知己嘛。
  等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小太子总有疏忽说漏嘴的时候嘛。
  方无名并不知道他在帝师大人那里已经被判了死缓,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狂风暴雨等着他。
  他只是十分有礼貌地道谢,然后坐下来,等着帝师大人先动筷子。
  啃了一天噎死人的干馍馍,总算能吃点饭菜了。
  再这么啃下去,嗓子都要撑大了。
  蒲听松慢悠悠夹起一只鸭腿,放到面前印了青花小兔子图案的小碗里。
  方无名对着蒲听松点点头,微笑,刚要夹走另一只,那只鸭腿就落到了蒲听松自己碗里。
  不是??
  蒲听松旁若无人,只是仔细给两只鸭腿剥了皮,拿起印花小碗里的鸭腿,一条条撕好,码在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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