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先生不急,江弃言却有些急了,他就躲在石头后面,可先生怎么迟迟不发现呢?
  先生为什么不叫他过去呢,明明只要叫他,他就会过去的。
  江弃言眼眶有些微红,他知道自己有些怯了,他其实也不想躲着先生的,可是……
  可是不知道如何接受好意的时候,人就是会下意识拒绝、逃避呀。
  “唉——”茶杯碰在托盘上的声音很清脆,吓得他一抖,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为师有那么吓人吗?”
  不是的……可是……
  “给你塞了糖也不吃,兜里都满得放不下了”,蒲听松背对着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小口,“攒久了就要吃不成了,再要这般,下次见面便不给了……”
  “不要……”他闻言眼眶更红。
  就是怕以后不给了,才舍不得吃啊。
  “那你过来行吗”,先生好声好气跟他商量着,“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但其实,还没有做好要接受这份太过头的宠溺的准备。
  方哥哥今天教了他一点东西,也许可以帮到先生。
  他不想,真的很不想,平白无故就受先生恩德,却不能回报分毫。
  可他又纠结,因为这份温柔真的太让他向往。
  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烛火,其实也可以不要的,大不了摸黑,大不了碰壁。
  但拥有过了,知道它的好了,就想永远拥有,不让它熄灭啊。
  “你过来”,蒲听松坐着转过身子,语气已不再是询问了,“过来,站这。”
  江弃言轻轻抖了抖,他知道的,这种时候,是不能拒绝的。
  他慢慢从石头后面出来,一步一步慢腾腾走到先生面前,站在离先生很近的地方,然后低下了头。
  紧握成拳的手指被掰开,手心里忽然多了颗蜜饯。
  “买了零嘴就是给你吃的,家里又没有别的小孩。”
  有的,方无名。
  有的,先生只要想,随时可以捡其他小孩回来。
  江弃言攥紧了蜜饯,手颤着,要往兜里放。
  说到底,是他太没用,所以他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不是吗。
  明明是他自己求着先生留下方无名的,可先生真的把方无名留下了,他却觉得好不安。
  先生要是腻了他,那方无名就会代替他,成为先生最宠的小孩对不对呢……
  方无名知道的好多,明明都是同龄人……
  “先生……”江弃言勉强露出笑容,“我…我给先生按按头好不好,方哥哥教过我了,先生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凡事都该有代价的,可先生什么都不要,他如何能安心?
  蒲听松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方无名近日与你说过什么,是吗?”
  笃定的语气啊。
  那天他拿着糖,想分给方无名。
  方无名却对他一拱手道,“小公子美意,无名本不该拒绝,只是若接了这糖,帝师大人恐要将在下扫地出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于是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与方无名一样,都是没有根的浮萍。
  能不能留下,是受先生主宰的,先生若不想要他,也能随时将他扫地出门不是吗?
  “先生……”江弃言没有回答蒲听松的问题,他只是试探着,一点点往先生膝头爬。
  “先生熬了好多天了……头疼不疼?”
  “江弃言”,腰忽然被圈住,“你觉得为师与你是什么关系?”
  先生呼出来的热气撩着他的耳朵,弄得他有的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不知道……”
  其实知道的,屋子的主人和借住屋檐下的关系。但他不敢说。
  “你唤我一声先生,我”,蒲听松停顿了一下,“是你的师父。”
  “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教你东西是为师的责任。”
  “为父者,无论庇佑亦或照顾,护你便是我的义务。”
  “小弃言。”江弃言寻声抬头,就见先生的眼睛里有温柔的碎光在浮动。
  “你啊,你跟他们不一样的。你心疼为师给为师按头,为师会高兴,但你若是怕为师丢弃你而讨好为师,却大可不必。”
  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江弃言在心里重复着。
  我不用讨好先生,因为我是先生家的小孩,跟其他野孩子不一样。
  “还按吗?”似是玩笑,蒲听松把头低下来,让坐在腿上的小家伙能轻易够到。
  “要按的!”江弃言伸手,捂住先生的太阳穴,“我…我想让先生高兴。”
  “那按累了就停,然后把兜里的蜜饯拿出来吃两颗好吗?”
  “好”,反正先生不会丢他,以后也一直会往他兜里塞糖。
  “分为师一颗?为师也馋。”
  “才不分呢。”
  “弃言原来是个小气鬼啊。”
  “弃言都给先生!”
  “你啊……”
  蒲听松摇摇头,“小弃言长大了,会戏弄为师了。”
  江弃言忽然捧住蒲听松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无……”
  欸?方哥哥教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无以…嗯…以身…”
  以身什么呀……念叨了一路就怕忘记了,可偷亲先生后脑袋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了……
  算了不管原话了,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
  “总之……我…我长大了……给…给先生做…做夫人……”
  方哥哥说了,不知道怎么报答对方的时候,要么当牛做马,要么嫁给对方。
  先生不要他当牛做马,那他就……只有嫁给先生一条路了……
  蒲听松自被偷袭了一口后,就一直在出神。
  等他回过神来,腿上的人早就因为太羞跑没影了。
  他便又摇了摇头,“真是……童言无忌。”
  他低头笑,“以身相许就不必了,你怎么会觉得无以为报呢……”
  你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一个自己亲手扶持的皇帝,一个由自己养大的皇帝,总是比一个未知底细的新帝要好拿捏多了的。
  可以省去太多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还有那个方无名,是时候处理一下了,这人到底都跟他的小兔子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既然敢教坏他的小宠物,那就别怪他把事做绝了。
  那孩子怕是根本不知道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吧?
  实话实说,刚刚那会可真的吓了他一跳。
  蒲听松一边喝茶压惊,一边想着怎么给人把观念纠正过来。
  都是男子,要怎么娶?
  这事太荒唐了,简直闻所未闻。
  幸好江弃言现在还小,还有挽救的余地。
  不能等了,明天就把那方无名请出府去!
  第16章 怎么就妥协拜堂了
  又是一年雪深了啊,蒲听松看着亭外大红与雪白相间的喜庆。
  在过去那四年间,帝师府无论是不是逢年过节都要挂白布的。
  那些刺目的素冷,时刻提醒着他,父亲已经被迫害至死了。
  这大概是那天之后,帝师府的下人张罗的第一个节日吧。
  蒲听松从袖中摸出两个小荷包,其中一个要小一些,精致些,另一个大一点,鼓一点。
  他将手指收紧,明日便是除夕。
  后日便是初一,等到了初一,这府中就再没有外人了。
  并且他已经准备要更进一步了,他观察过天象,确定初一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雷。
  江弃言没有感到危险在向他慢慢悠悠靠近,他踩着雪跑开,跑了一会忽然感到脚有点刺痛,他才停下歇了一会。
  先生每晚都给他擦药,他现在都能跑了,只是跑久了还是痛。
  “言言,事情如何?”方无名扶了他一把,“你先生是什么反应?”
  “不……不知道”,江弃言喘了两口气,“我跑太快了,没,没看清。”
  “那也无妨,无需介怀”,方无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烈女怕缠郎,他不同意那你就随时随地抱着他哭嘛。”
  “言言,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你要是想好了,就可以大胆去追嘛,他洗澡你钻他浴桶,他睡觉你拱他被窝,他看书你爬他腿,接触多了怎么着也会有几分……”
  不过……这小太子那么小,帝师多半会觉得他在胡闹。
  “我…方哥哥你别不信我……我想好了,我一直都很喜欢先生的。”江弃言有点着急,方哥哥好像不相信他喜欢先生。
  方无名一拍脑门,忽然很严肃地拉着江弃言道,“你是哪种喜欢?你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啊?”江弃言有些迷茫,他从兜里摸出两颗糖,“这颗糖有点苦,我就没有另外一颗喜欢,不过都是先生给的,我都喜欢。”
  “我最喜欢先生了,不过方哥哥你别伤心,我也喜欢你。”
  完啦!全搞砸啦!方无名脸色苍白,“不是…言言,你听我说,你这虽然是喜欢,但也不是喜欢,就是吧,喜欢跟喜欢,它不一样,喜欢的人不一定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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