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这么个要哭不哭的样子,最想好好欺负了。
  还想说点什么更过分的话来,最好是急得小兔子要咬人,这才叫得趣儿。
  边哭边咬人?
  蒲听松眸光暗了暗,拿起手边的茶,押了一口,咽茶的时候,那些个念头便也咽了下去。
  “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宴会让秦阁主糊弄着就行”,蒲听松神秘笑了笑,“我们先偷偷开溜,今日中秋,外边热闹一些。”
  本来一件平平无奇的事,被先生说成了“偷溜”,就莫名有一种做贼般的刺激……
  他有点兴奋,以至于脸都红了些,“我们……要私奔吗?”
  蒲听松一僵,眼神古怪,“谁教的你管这叫私奔?”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他们两个把一众宾客撂下,私自逃走,那不就是私奔吗?
  先生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啊,还越来越奇怪了。
  “以后这个词不准随便用”,蒲听松板起脸。
  江弃言吐了吐舌头,“就要用。”
  他走进先生分开的腿间,把身体靠在了先生胸膛上,“我,我喜欢跟先生私奔。”
  先生严肃的脸产生了一丝裂痕,好像很快就要绷不住了。
  江弃言屈起手指,悄悄探向先生腰间,然后挠了挠。
  蒲听松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脸上的严肃消失,只剩下无奈,“手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他蹭了蹭,假装是不小心碰到的。
  “没干什么?”蒲听松抓着他的小手,往上提了一点,“弃言确定要这么说吗?”
  话音未落,没被抓的手又挠了挠另一侧腰。
  蒲听松低头的时候,看见江弃言在对他笑,很有特点的四颗小尖牙被阳光一照,白得发光。
  “过了今天,先生就是大人了”,那小东西笑得晃眼,“过生日要开心,先生笑一笑。”
  使坏偷袭他,就是想让他笑?
  “为师很早就是大人了”,他便笑,只是笑容很浅,“用不着你一个小孩操心。”
  “那我也……”
  江弃言刚开了个头,就改了主意,“算了,我就做小孩。”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自披着鹤氅的先生把他牵出皇宫的那一天起,他就是先生的小孩了。
  从那个时候,他就想好了,他的命是先生捡的,他以后就属于先生了。
  日落月出,夜晚如期而至。
  他们“私奔”出府,上了护城河边一艘停靠已久的小渔船。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有渔灯微弱的光芒。
  好像随时都会有讨命的水鬼出没。
  因为有点害怕,江弃言紧紧抱着蒲听松的脖子,两条腿还死死环着蒲听松的腰。
  “为师什么时候架了个鱼竿?”
  “什……什么?”紧张令他难以思考。
  “笨,不然你是从哪里黏上来的八爪鱼?”
  他……他才不是什么八爪鱼…
  “小缠人精,抬头看。”
  他被放下来,一抬头,眼底是满天飞火。
  橘红的光,暖黄的光,倒映在河上,倒映在眼中。
  这样的光,像极了五年前某一夜,他心说,先生就是这样如烛的暖火。
  满天的飞火,便是五年积攒过的烛光。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枕着先生的腿,看油灯一点点黯淡,又在先生的手底下被拨亮。
  困倦至极的时候,他阖眼前最后的一幕就是那摇晃的灯光。
  如今,这些曾经的灯光,都飞到了天上。
  原来那些灯光已经攒了那么多了吗?足以遮住星星。
  好开心。明明是先生的生辰,却过的好像是他生辰一样。
  做先生的小孩真的好幸福。
  江弃言看了一会繁灯,脖子就有点发酸,他一回头,却看见先生嘴角的笑容。
  蒲听松没看孔明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仰着头的小孩身上。
  看着,看着,眼前就有一瞬恍惚。
  在遥远的绥阳北边,那里的姑娘们在入冬前会给心悦之人织一种叫做“风领”的衣物。
  围在脖子上,感受到温暖的同时,就会想起织它的姑娘。
  眼前不知怎么,又忽然想起很多个日夜以前,他鬼使神差拿起母亲的嫁妆,跟一个小娃娃拜了堂。
  怎么一时心软,就荒唐了余生呢?
  “过来”,蒲听松招了招手。
  江弃言很乖地走过去,贴贴。
  可能是因为小孩太软太乖了吧。
  可能是因为照着自己喜好养的。
  可能是因为真的昏了头,被小孩用一点点好处就收买了。
  那些其实都不重要。
  蒲听松把人拥进臂弯,“快乐吗?这个中秋。”
  不重要,因为江弃言是他的,他养的,就是他的。
  他的东西,只能属于他。
  无论是宠物还是什么……
  第30章 花酒好喝吗?
  当然开心。
  江弃言窝在蒲听松臂弯里,他看着先生近在咫尺的脸,心念一动,想也没想就亲了上去。
  没有任何思考,似乎只是一种本能。
  本能就想亲,很想亲。
  “胆子大了”,先生的语气淡淡的,“又偷袭为师。”
  就偷袭。
  好开心。先生平静的外表下,好像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江弃言为自己这个聪明的小发现窃喜。
  有什么好高兴的呢?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好高兴。
  他察觉了先生的破绽,原来先生并不是滴水不漏啊。
  虽然不明白藏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已经算是很大的鼓励了。
  他也不是那么笨嘛,早晚有一天他会看清的。
  蒲听松把小孩抱到腿上,坐在船里,仰头。
  直到此时,他才把目光分给那些孔明灯。
  他让人放的灯,祈愿的灯。
  灯的四面,加一个灯顶,一共五面,每一面都写着百病皆去。
  这些日子他总是心神不宁,在某一个瞬间,他凝视着坐在门口的小身影,出神了很久。
  如果,一抬头,再也看不到……
  不,怎么可以呢?
  说有多深的感情倒不至于,只是自己已经习惯了啊。
  茫茫众生里,就那么一个小东西,会把全部心神放在他身上。
  世人皆畏惧他这个谋逆之臣,就只有那么一个软软的小东西,会一直守着他,会渴望他的触摸,会喜欢跟他贴贴。
  就当是他发疯吧,大费周章放那么多灯,疯得有够可以。
  今天是他的生辰,他唯有一愿,他的小宠物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寸步不离。
  等蒲听松回神之际,怀里的人已经依偎着他睡着了。
  他无声笑了笑,动作轻柔,一路抱着江弃言走回帝师府。
  步伐很稳,也很慢,像是不想惊扰什么。
  声音很轻,也很柔,很快就散在了轻风里。
  “睡吧……”
  睡一觉醒来,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对吗?
  那么多盏天灯,总有一盏能上达天庭。
  江弃言睁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蒲听松已经去早朝了,床头柜上搁着一碗放温了的药,药碗旁还有两颗蜜饯。
  江弃言端起碗,尝了尝,与昨天一样的味道,应该是下火的。
  毕竟他尝到了金银花的味道,还很明显。
  其实不难喝,比起药,更像是茶。
  他把这药茶一饮而尽,然后拿起两颗蜜饯,一颗压在舌头上,另一颗准备放进兜里。
  一摸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拿出来一看,是几颗晒干了的莲子。
  黑不溜秋的皮,硬邦邦的。
  他不打算吃这个,毕竟这东西晒干了并不好吃。
  还容易崩到牙。
  床脚放了件鹅黄披风,看着像是鸳鸯褪下来的绒毛做的,虽然轻薄,保暖效果却很好。
  他把披风系上,不由自主在心里又一次感慨先生的细心。
  阳光斑斑驳驳洒了满屋,江弃言推门出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喂”,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吓得他差点岔气。
  “不是吧?胆儿这么小呢?小言儿,你也太……”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这口气,他就知道是自己那个世子表哥。
  徐正年坐在墙头,晃荡着腿,“跟哥哥出去耍?”
  “不去。”江弃言摇摇头,“先生要生气的。”
  “先生先生,每次见你你都只聊你先生,你哥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徐正年捻了捻自己的耳垂,转了转眼珠,道,“今儿个有庙会,有没有兴趣看看?”
  庙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先生的孔明灯。
  江弃言又摇摇头,“我不去,表兄,你自己去看吧,我要去找《对韵》,温习一下,过两天……”
  “哎呀,实话跟你说吧,为兄就是为了这该死的诗会来的。”徐正年一锤墙头,灰尘扑簌簌就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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