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六年了,六年都快有他走过的半生那么长了。
  先生还能认出他吗?
  应该是能的,因为那道视线还跟以往一样专注,看得他心里发毛。
  对,就是发毛,他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先生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紧紧看着他!
  “快结束了”,蒲听松的目光紧随着他,“剑放下,你过来。”
  江弃言知道放下剑意味着什么,可他不在乎,他把剑还给秦廊,再转头的时候,便看见先生的目光温柔下来。
  那样的温柔,是安抚,也是哄骗。
  可他真的太想念了。
  想到极致的时候,他反而不着急了,他一步一步走着缓慢的步子,似乎把每一步都刻在了心底。
  他慢慢圈住先生的腰,把柔软的脸埋进那满是雪松香气的胸口。
  “怕吗?吓坏了吧?”先生有一下没一下揉着他的头发,“为师来晚了,跟你道歉。”
  一切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江弃言把脸埋得更深了,他深呼吸,又缓缓吐气,那些雪松的味道好像要慢慢把他淹没,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从鼻孔驱逐,又不受控地想要再吸一点点。
  没办法,它融在空气里,难舍难分,他离不开空气,也离不开它。
  六年了,离开先生的那六年,他独自生活,不受温柔蛊惑的时候,他想通了很多。
  可即便想通了,他依然离不开那份温柔。
  于是他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不是阴谋,是阳谋。
  哪怕他知道这不应该,他的身体也早已经习惯了亲近。
  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小弃言长高了”,蒲听松用自己的身体丈量了他一下,“怎么还是那么小小一只。”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依偎在先生怀里,所以像一只小鸟。
  像一只……金丝雀。
  接下来就该是进笼子的时候了,不是吗?
  “先生……”他终于开口,说了自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一切安好。”
  “可以给我检查一下吗?”这句话是试探,同时也是示弱。
  蒲听松还是老样子,从来滴水不漏,轻轻一笑,就能轻松化解他所有招数,“小弃言想怎么检查?为师总不好当众脱衣服……”
  江弃言没有答,他只是用行动告诉先生,他要如何检查。
  他用手从先生的腰线一路摸上去,然后是腹部、胸膛。
  “先生……”等前面摸完,他轻声,“转过去……”
  蒲听松隐隐约约从他暗哑的嗓音里听出他似乎在压抑什么,却没有放在心上,很配合地转了身子。
  等他摸完了背,摸到了后腰,还要继续往下的时候,蒲听松忽然转身,禁锢住他的两只小手,“好了,该摸够了,再往下为师该恼了。”
  其实没摸够,从来都不够。
  从小到大,每一次他都觉得不够,可每一次先生都不愿意继续。
  “先生……”他小心翼翼藏住眼底疯狂,“想再抱一会,我很想念先生。”
  眼前的兔子似乎变得有些危险,蒲听松一贯秉承收放有度的原则,既然他要更多,那就如他所愿,总是得不到满足,自然会有叛逆的风险。
  蒲听松没怎么犹豫,就抄着他腿弯把他抱起来,“走吧,杀回京城,打你父皇一个措手不及。”
  说杀回京城,就是真的杀回的京城。
  蒲听松搂着他骑马,一路不知抹了多少人的脖子。
  很惊险,但很安心。
  江弃言始终窝在先生怀里,先生不需要他帮忙厮杀,他只需要稳稳当当把自己挂在先生身上就好。
  等到了午门,看见站在门口率领众臣迎接的方鸿禧之时,他才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场惊天布局。
  而方鸿禧又在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秦时知与方鸿禧站在一起,江弃言的目光定在他们相扣的十指处,他不知这六年间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这两人似乎走到了一起。
  方鸿禧上前一步,跪,“恭迎陛下回宫,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江弃言注意到方鸿禧说的是陛下。
  仅此一词,他便明白了为什么先生不带他去漠北,反而要顶着危险入京。
  是让他篡位吗……
  江弃言声音平稳,“平身。”
  那就篡位吧,他不是小孩子了,已经不对那个人抱有任何期望了。
  那个人想让他死,他也不会再认那个人做父皇。
  “朕的皇弟现在何处?”江弃言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软禁即可,不必伤他性命。”
  方鸿禧低着头不动,直到蒲听松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听不见吗?按陛下说的做。”他这才连连称是,“臣领旨,这便押二殿下入宫!”
  蒲听松一个眼神,众臣便各归其位。
  等人群散去,江弃言望着皇宫的方向,声音中的威严散去,只剩下温顺,“漠北那边……”
  “陛下要记住,人心无论何时都要胜过物品。
  “即便他有虎符,即便他曾经是皇帝,却也比不过小世子的威信,因为镇北军说到底是镇北王的家兵,而徐世子才是他们的主人。”
  所以这六年,先生是在暗中协助表兄收回旧部吗?
  那么那个人到了漠北,便是自投罗网。
  如蒲听松所料,江北惘确实是打算去漠北,但他没想到江北惘对江弃言的怨念那么大,竟是先去了遗忘谷。
  蒲听松原本是在漠北亲自等着江北惘到来的,但遗忘谷的事让他改变了主意,先拥江弃言成新君,再来料理江北惘不迟。
  江弃言沉默了很久,直到快要到宫门口,才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尽量软声,“先生要回府吗?”
  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冷冰冰的宫里吗?
  很荒唐,先生大概不会同意,但他就是想,“先生入宫住好吗?”
  “您说呢,陛下?”蒲听松似乎不再掩饰那些锋芒。
  他只感到一道极具威胁的目光向他裹挟而来,先生的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陛下听话一点,臣会经常入宫看您的。”
  江弃言低着头,在蒲听松看不到的角度扯出一抹冷笑。
  先生还真是会拿捏他啊,想要先生的陪伴,就必须好好表现,乖乖听话。
  他把脑袋靠在先生身上,静静靠了一会,“我会乖的……”
  “您一直都很乖”,蒲听松两根指头抵着他的额头,把他脑袋推远了一些,“但是要记好,自称朕或者寡人。”
  “陛下,您该回宫了,总赖在臣身上可不行。”
  第47章 试探
  内廷已经清扫过了,乾清宫江弃言去过,西侧养心殿却是从未踏足的。
  那里是历代皇帝就寝的地方。
  江弃言推开门的时候,宫女已经换好了床品,正在屋内洒水擦地。
  他没有打扰她们,退出去关上门,在看到江北惘的痕迹一点点被抹除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先生掌心的那只金丝雀换人了。
  又或许,其实从来没有换过吧。
  江弃言走到坤宁宫,那是他在这宫里最熟悉的地方了,但……
  物是人非,里面空无一人。
  他没有多逗留,只是又转去了别的地方。
  后宫尽数空着,按理说他既然继位,皇后该升太后,但慈宁宫并没有人。
  直到他走到浣衣局,看到那个曾经雍容华贵的女人如今蓬头垢面,臂上满是冻疮,见到他来,目光躲闪,卑微伏地行礼。
  江弃言心中并没有快意,反而被不知道什么滋味填满了心头。
  说到底都是江北惘造的孽,他小姨也是苦主。
  “你出宫去吧”,江弃言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朕准了。”
  女人抬起头,目光复杂,有惊疑、有感激,还有一丝期冀。
  她原本以为陛下是来报复她、羞辱她的。
  最起码也应该使一点绊子,让她在这浣衣局不好过。
  可陛下竟然放她走了,她出了宫,是不是就可以……
  女人眼中的希望一点点黯淡。
  不可能了……她的身子已经……
  而曾经的心上人也早成了家,她难道去给人做妾吗?
  那会让整个绥阳成为笑话的。
  她不再年轻,也不再有雄厚的母族背景,姜氏做的坏事太多,已经被帝师连根拔起。
  女人想起出阁那天,她对镜梳妆,笑颜如花。
  她好高兴好高兴啊,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和喜欢的人拜堂了。
  但那顶花轿终究是停在了半路,然后改道抬进了后宫。
  被怨念蒙蔽双眼的那些年,她除了恨什么都看不清。
  到如今,她却忽然后悔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很喜欢这个小侄子的。
  可是错已经铸成,回不到曾经了。
  女人失魂落魄收拾包袱,踏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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