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生支支吾吾道,“这……奴才那时候小,管事的是干爹,这些事奴才也不太明白。”
  不明白吗?
  那就算了吧。
  江弃言抚摸着一朵早开的牡丹,语调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长生,你说先生为什么要怕朕呢?”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奴才不敢擅自揣摩各位大人的心思……”
  长生说着,眼珠转了半圈,心里却在想,没看出来帝师怕您。
  “朕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你不知道也罢,朕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江弃言深吸一口气,“朕只是觉得自己很孤独,朕从小离群索居,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唯一算得上亲近的那人却……”
  江弃言顿了一下,“先生其实心里还是怕朕,怕朕手上的皇权威胁到他,所以才更加用力抓紧朕。”
  长生便顺着附和,“大人如今离京,不会再抓着陛下了,陛下可以活得肆意一点,奴才为您感到高兴。”
  “朕并不高兴”,江弃言走累了,就在湖景旁的亭中歇脚,长生为他奉上茶水。
  江弃言喝了一口,蹙了蹙眉,“为什么宫里的茶总是格外苦涩?还是说朕的心境影响了这茶水的味道?”
  “回陛下,茶一直都是苦的,只是陛下不常喝,所以有些喝不惯罢了。”
  果然习惯是一股可怕的伟力。
  “人们总是用习惯的目光去看问题,把那些成见一日日积累下去,堆成一座翻不过的高山”,江弃言一点点饮尽,“可如果他看到朕的不同,朕是不是就能打破成见?”
  江弃言看着长生迷惘的神色,沉默了。
  长生也不是他倾诉的对象,长生的认知太浅薄了,很多话都不能理解。
  等内阁章程出来,先生看到后,会不会明白呢?
  他给皇权戴上了锁链,先生会不会解开他脖子上的项圈?
  毕竟先生怕的,不就是可以主宰生死的皇权吗?
  等内阁制度完善、施行,先生担忧的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到那个时候,先生看他的目光,会不会有所改变?
  别再忌惮他,如江蒲两家多年来的互相忌惮一样。
  除了你死我活,他们还有别的路的,真的。
  他已经先走在前面了,只要先生愿意跟上他,他们可以逃离黑暗的过去,奔向光明的未来。
  可是,先生不敢信他,不敢贸然踏上这条全新的路。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说服先生试一试?还要多久才能等到先生牵起他的手,陪他一起走到天亮?
  江弃言心底忽然升起一阵烦闷,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隐隐还有头疼之兆。
  是忧思过度吗?还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长生……”江弃言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他打了个哈欠,感到实在撑不住了,“朕有些困乏,就在这睡一会,拿个毯子给朕盖盖,然后别让人打扰。”
  长生“哎”了一声,很快办妥。
  江弃言裹着毯子,趴在石桌上,睡颜很安静。
  只是他临睡着前,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有种坠崖般的下落感,胸口闷闷的如沉在海中。
  这种感觉,不像正常的入睡。
  但他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眼睛一闭,浓浓的困倦袭来,眼皮就睁不开了。
  江弃言沉沉睡去。
  长生端走茶杯,不多时,重新换了个杯子回来。
  三日后,清苑县,马五十一站在文院门口,如今的他终于换上了童生服,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文位服,认认真真守着文院大门,以防拜神会过来闹事。
  文院内,蒲听松与县令李山正在交谈。
  “邪教的入侵和传播速度实在太快,他们无恶不作,以替天行道的名义烧杀抢掠,手段诡异莫测,下官派去的探子全部失联,大人,这……”
  “可知道他们大范围传播的途径?”
  “暂时不知”,李山也很纳闷,这些百姓平常也不出远门,消息又很闭塞,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拜神会?
  “近日有如庙会那样的活动,或者请过戏班子来唱戏吗?”
  “没有,正是因为没有,下官才觉得纳闷,难不成拜神会的人真的会托梦不成?梦里大范围蛊惑百姓?”
  “无稽之谈,李大人莫非还信鬼神一说?”
  “那倒也不是,只是此事太过蹊跷,有些匪夷所思,下官实在是毫无头绪……”
  蒲听松沉吟片刻,道,“去集市和钱庄上看过吗?”
  “集市去过,那里没什么可疑的,就是正常买卖而已,至于这钱庄就没必要了吧……”
  普通老百姓一般很少会去钱庄的,而且能开钱庄的都是一方巨贾,在朝廷中关系非凡,他一个小县令真的开罪不起。
  这里面牵扯的事太复杂,拔出萝卜带出泥,李山不愿也不敢深入。
  但李山怕,不代表蒲听松怕,他此次下来微服私访,就是要把那些江北惘残留的党羽全部肃清。
  有什么样的君,有什么样的臣,那些贪官污吏不过是些尸位素餐的蛀虫罢了,以前他不动他们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如今正好借此机会一网打尽。
  至于这集市和钱庄,他是一定要去的,他要验证一个猜想。
  “李山,下午你换常服,跟本官走一趟。”
  “是…”李山的回答有些迟疑,他其实不太想去。
  一来不想得罪上面的人,谁知道面前这青年究竟压不压得住上面那些大山?
  二来他觉得这些对调查拜神会没什么帮助,纯粹是浪费时间。
  但蒲听松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交代完见面的时间、地点,竟是连接风宴都不去,直接走出文院,看方向是往最近的集市去了。
  蒲听松一路走,一路观察,偶尔在一些摊位前停下来。
  他站在一个包子铺前,轻笑,“摊主,你这包子怎么不用油纸包,反而用贵一些的竹纸?那样不会亏本吗?”
  摊主正忙着,头也懒得抬,回道,“竹纸便宜,山上有人种毛竹自己开作坊,我们都是在他那进的纸,你站这么久到底买不买,不买别耽误我生意!”
  “买,怎么不买”,蒲听松依旧好脾气地笑着,“这些包子我全买了,一会你帮我分给集市前面那些乞儿,我不要包子,把你的竹纸都给我就行。”
  摊主疑惑地看了蒲听松一眼,嘀咕了句“古里古怪”,他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来捣乱的。
  买包子却不要包子,只要包包子的纸?
  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可下一瞬,一只白净漂亮的手伸过来,手心里躺着两片金叶子,蒲听松温声,“够吗?”
  “够!够!”摊主笑逐颜开,生怕蒲听松反悔,飞快把金叶子揣进口袋,然后把那一摞竹纸都给了蒲听松,逃也似的跑到集市入口去分包子了。
  蒲听松看着竹纸上的字,眼神阴沉可怕。
  这么明显的字,李山的探子究竟是太马虎没注意看,还是早已被渗透了?
  那些竹纸上面是一首童谣,无非就是些什么信拜神会治百病得神眷赐永生之类糊弄百姓的无聊把戏。
  这样传播确实很快,他走了一圈,几乎所有摊主都在用这种竹纸,摊主们大多不识字,所以不介意用什么纸,便宜就行。
  但,也正如大多数摊主不识字一样,大多数百姓也不识字,这拜神会除了用这种方式,一定还有别的途径。
  蒲听松走过一处拐角,忽然看见几个孩童正围蹲在一起玩游戏。
  第62章 病倒
  本来不该注意到这些,但那几个孩子玩的内容却太过诡异了些。
  蒲听松默默观察了一阵,带上竹纸,往县文院走。
  京城,江弃言正在看陈安呈上来的内阁章程,宫里的香薰换了一种,淡淡的雪松香气弥漫在书房内。
  江弃言闻了一会,皱了皱眉,总感觉这雪松味一点都不好闻,不是先生身上那种清冷的香调,反而有点腻人。
  像是掺了什么似的,又或者是制它的人不过是在东施效颦。
  “长生,把香灭了吧,朕闻着有些头晕”,江弃言揉了揉眉心,最近状态一直不太好,夜里多噩梦,白天精神萎靡,时不时还头疼难忍。
  身上还软绵绵的总是没什么力气,前几日还好,这几日手软得快要拿不动毛笔了。
  长生弄熄了香炉,有些担忧道,“陛下,是不是味道还是不合适?奴才让她们再去采买一些?”
  “算了”,江弃言摇摇头,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他把章程看完,批注了一些修改意见,然后把这个折子放到一边,又处理了一些其他折子。
  做完这些,已经是深夜了,他一边随意吃着御膳房做的糕点,一边看书,今年科举加试,府试就在半个月之后,与县试不同,府试中要考的经义主要是看对文章的理解。
  糕点的味道其实不错,但他食不知味,吃着跟馒头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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