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混蛋先生!
  江弃言算是看出来了,先生就是故意叫他没闲心去想别的东西。
  最近他茶都没时间喝,长生端上来的莲子汤一般都直接赏给了旁人,后来更是叫长生别麻烦了反正没功夫喝。
  不过忙成这样身体却没有跟之前一样出问题,反而渐渐还好了些。
  难道是忙习惯了?
  第65章 如果明天就要死
  五月,各地官僚习气收敛了不少。
  院试结束,新中举的人数不少,那些人正好可以选择做一些小官,如一县县令什么的。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清苑县的县令就是那个马五十一。
  马五十一泥腿子出身,反而更能理解百姓的诉求,同时他也是坚定的皇党。
  马五十一非常推崇当今陛下,他感恩陛下的圣明让他终于中举,所以在他治下的百姓基本都是爱戴江弃言的。
  这算是意外之喜,江弃言远在京城,站在摘星楼上,望着天下的局势。
  那些星星点点的火焰,正在缓慢燃烧。
  很快就会席卷成燎原之势。
  长生跟在他身后,为他添衣,“夜凉了陛下,我们回去吧?”
  “您府试和院试都是双甲,可算是震惊天下了”,长生低眉顺眼拍了个马屁,“奴才觉得,陛下肯定能轻轻松松拿下全甲的。”
  十甲吗?那不是他的目标,那是先生对他的要求。
  他的学识和眼界早就不局限在一场考试内了。
  “长生,你说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如此,放任自己拉拢民心。
  放任自己发展势力。
  “陛下?奴才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
  “他就那么自信吗?自信朕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掌控。”
  “陛下”,长生低了头,“奴才不敢妄言,但……或许大人并没有想掌控您,大人是位好官,大人认为您的行为都是对民生有利的,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必要和理由束缚您不让您去做呢?”
  “就像内阁,大人回来后并没有阻止,反而还推波助澜帮了您一把,长生觉得陛下和大人其实就是嘴上过不去,心里都是为对方着想的。”
  “不,他始终在盯着我,防备我一切昏庸无道的可能。”
  “可大人是帝师,这就是他的职能”,长生垂手站在一旁,眼眸不知望向何处,“大人是陛下的老师,考虑的自然要多一些,陛下越是把目光都放在大人身上,大人就越是要考虑更多,因为您不想做的事情最后只能他替您做啊。”
  是这样吗?
  江弃言忽然对身边这个跟了他近一年的小太监有了新的看法,“长生,你见识不错,只是有时候太过谨慎,有很多东西你知道答案,但你总不敢说。”
  长生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又似乎并没有,“或许是因为陛下……真的不一样吧。”
  “长生只是下人,总是要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的。陛下与人和善,长生自然也就敢多说些,不光是长生,那些大人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比长生更精明,所以陛下如果想要他们直言纳谏,就要多宽容一些。”
  “之前为何不敢说?”
  “之前长生并不了解陛下是怎样的人,陛下自幼与人群隔绝,那些大人们同样不了解陛下,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或许陛下可以大胆一些,着手下一步打算了。”
  “你知道朕在打算什么?”
  长生闻言,跪伏在地,“长生不知,也并不敢揣测,只是长生觉得,大人们已经对陛下有足够的改观,或许陛下可以试探着走出笼子了。”
  “你如今倒是大胆”,江弃言摆摆手让他起来,“长生,你告诉朕,人要如何才能认清自己的心,又如何知道自己认清的,就是那真心。”
  “陛下,其实那很简单”,长生站起来后,始终低着头,“假如奴才明天就要死,现在奴才只能干一件事,那么奴才最终的选择,就是奴才最重要的事,那如果还不能叫做真心,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心了。”
  “是吗?”江弃言来了点兴趣,“朕明日要杀你的头,你现在想做什么?”
  长生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他看了江弃言一眼,又低头,“长生想活着。”
  “这就是你的志向,你的真心?听上去有些……”
  “陛下,活着很难的”,长生低声,“陛下,长生只是想活着。”
  江弃言不说话了,很久后,他道,“是啊,活着很难,为自己活着更难。”
  “朕不会死,却也不算真的活着。”
  “朕想真正活一次。”
  长生忽然开口,“奴才会帮您的。”
  江弃言没搭话,任何人都帮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小小的一个长生,要怎么帮他。
  “奴才会帮您的”,长生重复,然后用玩笑的语气,“长生只是想活着,陛下看在奴才帮您的份上,可不可以别杀奴才的头?”
  江弃言看了他很久,道,“好。”
  六月,翰林院递上又一批新入职的官僚名单,大部分官职都不高。
  入夏了,荷花开了不少,江弃言看着递上来的奏折,看着先生清秀的字迹,在脑海里描摹先生现在的样子。
  会不会因为太忙,所以生了一点小胡子?
  应该不会吧,江弃言想象了一下先生胡子拉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笑。
  他想起五月某夜,摘星楼上的谈话。
  如果明天就要死,他想做什么呢?
  想做的好多呢,根本选择不了,所以长生那句话其实很有智慧啊。
  如果明天就要死,那他想继续活着,活着做完那些事。
  桌上有碗莲子汤,江弃言漫不经心喝着,有些惊愕它的味道,“长生,你厨艺进步很多啊,这次没有发苦。”
  “陛下,如今又入了夏,这莲子是新采的,自然清甜一些。人们总是喜欢新鲜多过陈旧的。”
  那可不一定。
  有的人就是认死理,就是要追着一个人不放。
  “不过你的茶还是泡得一样惨不忍睹,如今倒是不发苦了,它现在发酸。”
  “奴才只是加了些陈皮煮水罢了,陛下,这是有好处的,您多喝点,别嫌它难喝,会有好处的。”
  “嗯。”
  八月,蒲听松开始着手清理拜神会和其发展的起义队伍。
  常德、杨武在蒲听松的计谋下,很快剿灭了一支又一支叛军。
  捷报一封封传回京城,早朝时众人的士气格外高涨。
  数月来,绥阳处处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一切欣欣向荣。
  内阁正式运转,六部尚书现在逢人就夸陛下好。
  三相之中,立场不明,但左右两相已经明显有要扶持陛下之意。
  文相一封接一封给蒲听松寄信,全都石沉大海。
  这可把文相急坏了,日渐憔悴了一些。
  十一月,一个沉重的消息广传天下。
  大祭司苏仕元死了,死于一年前,死于承曦帝之手。
  遗忘谷毁于烈火,里面的奇珍异物随着熊熊大火化为乌有。
  而那些被江北惘搬出谷的神奇之物,也在离谷后失了神异,化作寻常。
  各地百姓自发吊唁,遗忘之地每天祭拜之人不断,而圣院院长得知真相后,一时接受不了,竟是大病一场,病好后不顾阻拦也前往吊唁。
  各地政务都陷入一个诡异的停滞期,因为前往吊唁的官员实在是太多,百姓同样也多,于是搁置了政务。
  京城很多府邸前都挂了白布,他们这些京官一日也离开不得,只能在家里缅怀。
  江弃言索性给他们放了假,休沐三日,在此期间不早朝。
  是夜,江弃言又一次上了摘星楼,他看见帝师府了,从这个角度看帝师府真的很小,跟米粒似的。
  帝师府灯火通明,白布在夜风里格外显眼。
  江弃言想起第一次见苏仕元的时候,那时候的苏仕元目光常怀悲悯,那似乎是对众生万物的一种怜惜之情,没有差别。
  苏仕元在看着江北惘的目光中,同样充满了这样的悲悯,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一次次劝说江北惘,试图拯救这个已经走上歧途的魂灵。
  可有些人,自愿被执念侵蚀,自愿被惘乱迷惑,怎么叫得回头叫得醒?
  苏仕元闭眼前的最后一刻,目光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自己救不了江北惘。
  难过自己努力救了一辈子,到最后发现适得其反,反而让江北惘有恃无恐。
  那把他送给江北惘的玉钥匙,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仕元邀请江北惘来遗忘谷做客,想用那里的神奇教会江北惘放下眼前的利益,向前看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可江北惘没有用那把钥匙,他带兵踏平了遗忘谷,摧毁了那里的一切。
  苏仕元一定很后悔吧,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去救一个无药可救的人。
  可是即使知道那个人无药可救,苏仕元还是会义无反顾关照他,这才是苏仕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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