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而文和礼是盛世时才首重的选择。
  文相很高兴陛下拎得清事情轻重,看得清大局所向,这于绥阳来说绝对百利无害。
  十二月末,翰林院和吏部依照江弃言的意思将进士与准进士们各自安排入朝。
  朝廷上多了许多新面孔。
  那些初入朝堂之人明显要大胆一些,他们总有新的想法,给曾经一汪死水的朝堂带来了很多惊喜。
  新鲜血液的注入,让绥阳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而天下人正在议论的那个人,却又一次上了摘星楼,瞭望远方。
  这是整个绥阳最高的地方,登上最高层,能给人一种天下尽在眼中的感觉。
  江弃言的视线从西北往东南移动,那便是先生平叛的路线。
  一月,年宴之后,拜神会发起最后的全面反扑。
  江弃言越来越忙,心底的忧虑也越来越重,上摘星楼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他总在深夜俯瞰灯火,想从那万家灯火中找寻独属于他的一朵。
  但没有,蒲听松给他回的信越来越少,似乎战事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让先生连写信报平安的时间都没有。
  二月初,疯狂的起义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京城第一次没有传回捷报,反而等来了告急的消息。
  第67章 义无反顾奔向你
  自那之后,一直到二月尾巴,再也没有收到来自蒲听松的任何一封信。
  二月中旬时,满朝文武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时之间氛围分外沉重。
  没有新消息传回来,这意味着他们与前军完全失联了。
  什么情况下会有如此结果?没人敢深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直至早朝时鲜少有人议论新事,大部分人在唉声叹气,少部分人在商议对策。
  “如果……老臣是说如果,如果帝师大人遭遇不测,两位将军不幸殉国,是否要调徐世子前往东南驰援?”
  江弃言紧锁着眉头,还没答,殿外有一穿盔带甲之人闯进。
  没人在意他不卸甲的事,所有人目光都紧紧盯着他,这是自二月初后第一次有军中人回来报信。
  江弃言看见那人衣着,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徐王世子报!漠北有大规模异动,请求支援!”
  江弃言没有耽误,事态紧急,他立刻让右相着手安排。
  林奇面色难看,“虎符一分为三,一块在世子手上,一块在帝师手中,臣……”
  江弃言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林奇手中的人都用在各地关键仓储处镇守,一个也调不出来。
  常家二兄弟,一个跟着先生平叛去了,另一个镇守监察寮,此时肯定已经先往漠北驰援。
  也就是说,如今的局面,他一个人也调不动。
  林奇忽然拜倒在地,“老臣请求重新起用!臣如今一顿能吃七碗米饭,臣没老,臣还能打仗!漠北异动与六年前徐王身死一事诸多细节都有吻合之处,绝非蒙族一时兴起!臣疑心国中有叛党,与之勾结!此等狼子野心若不及时瓦解,恐致大祸!”
  林奇没有明说,但事态已然人尽皆知。
  七年前徐王之死,是江北惘反抗蒲听松的局。
  七年后徐世子之危,是江北惘垂死挣扎后的果。
  但右相林奇,已有七十高龄,此去漠北,恐有去无回!
  江弃言闭了闭眼,“此事朕已有决断,无需再议,传寻花阁主入朝。”
  朝中人他用不了,可朝外还有高手可以合作。
  此言一出,满朝鸦雀无声。
  上一次朝堂与江湖人合作,江湖人掌朝局三年之久。
  如今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三年?五年?
  没人站出来反对,因为江弃言已经起身至门口相迎。
  在这一刻,臣子们忽然明白了,他们年轻的皇帝陛下打算独自背负将祖宗江山假手他人的骂名。
  他们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不少人已经攥起了拳头。
  江弃言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走过去,神色平淡如常。
  等走到门口,他微微弯腰,扶起秦时知,然后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讲了如今的局势,并请求寻花阁出手相助。
  “草民万死不辞”,秦时知出乎意料没有提任何要求,他将手中扇子递给江弃言,“家主离京前嘱咐,若有一日他仍未归,而草民需要出京,就把此扇交给陛下。”
  “这次……多谢了”,江弃言垂眸,“秦阁主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朕……”
  秦时知摇摇头,“是家主的安排,亦是草民的本分,陛下不必挂怀。”
  很快有人去牵了马,秦时知直接翻身上马,纵马出宫直往寻花阁而去。
  其实他想说,小兔子你不必这么委曲求全的,家主早就想到了可能发生的意外,帮你做好打算了。
  秦时知是看着江弃言长大的,他在每一个不经人注意的角落,饶有兴味看着小家主越陷越深。
  看着小家主以“养傀儡”的名义,养了个小情人。
  每当这时候,他就摇一摇折扇,往喉咙里倒一口酒。
  真有意思,哪家养傀儡需要事无巨细为其考虑,把所有细节都为对方打算清楚,生怕对方有一点点不好?
  什么傀儡需要关在屋子里,不为人知地养着,养得精精细细一点磕碰都不让受?
  秦时知有时候觉得,自己那小家主当真是别扭,不光别扭,还总认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漠北的危局暂时得到了缓解,江弃言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徐正年无法前去东南,东南守军又在陈仓重地,那边不容有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派人前往支援先生。
  怎么办?
  到底要怎么办?
  江弃言扫视众臣,希望他们能给他一个主意。
  但,没有。
  黔驴技穷,莫过于此。
  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江弃言的目光中渐渐填满失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散朝。
  众人散去,江弃言却还坐在龙椅上,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他一人。
  太像了,太像七年之前,遗忘谷之行。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无助又绝望,他不知道先生在漠北怎么样了,也出不了遗忘谷,他只好拼命给自己找事做,拼命完成那个可以让他出谷的目标。
  如今又是如此,他不知道东南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出不了皇宫。
  但七年前他尚有一个目标可供追寻,如今留给他的却只有迷茫。
  要如何,要如何才能出宫……
  或者说,他到底要不要出宫?
  他身为一国之君,再也不是七年前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如果他出了事,这天下的百姓要怎么办?
  江弃言坐了很久,很久很久。
  午膳没动,长生急得在门口转来转去,他一概不理。
  他闭上眼睛沉思,孰轻孰重。
  可,可那是能用轻重来说明的吗?
  江弃言终于站起身,推开门,却不理长生,径直去了毓庆宫。
  大门推开,江尽欢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歇斯底里,只是用一双警惕的眸子盯着他。
  “不叫皇兄吗”,江弃言自顾自坐下来,“给你请的老师教了你一年,就这么个结果?”
  江尽欢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脊背贴上木质墙壁,才低头认命般叫了一声,“皇兄……”
  “上一辈的恩怨,朕并不想迁怒于你,给你请先生也并非刻意为难于你,而是……”
  江弃言面无表情看着江尽欢,声音很平静,“朕如果有一天不在了,绥阳需要一个能做主的人。”
  江尽欢瞳孔地震,半晌,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无需知道”,江弃言敲了敲桌面,“朕希望你明白,你不是百姓家的孩子,你不能随心所欲,你必须放下任性,捡起你身为皇嗣的担当。”
  “江北惘教不好你,朕来教”,江弃言的目光没有落点,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江北惘把你惯成了个纨绔,朕却要鞭策你成为朕的继位人。”
  江尽欢越听越低下头,良久,他喃喃,“我不要。”
  “你没有不要的权利”,江弃言忽然出手,一把掐住江尽欢的脖子,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平淡中却透露出无边森冷,“要么拼尽全力学会怎么做一个君主,要么朕现在就掐死你。”
  见江尽欢快要喘不过气,江弃言才松开手,坐了回去。
  江尽欢喘了好几口气,瘫坐在地上良久,忽然笑起来。
  “皇子不就是要越纨绔越好?”江尽欢笑容越来越大,“你从前是太子,你顶着压力就好了啊,我又没办法跟你争。”
  “如今你是君,这天下是你的,关我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要我去学你该做的事?我多么自觉啊,从小到大我自觉做一个小废物,就是不希望招惹你,招惹出什么杀身之祸,你不忌惮我要我的命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我也不想承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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