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难说爱,将弃言,复深思,难舍离,遂直语。
其实他还是那只胆小又沮丧的垂耳兔,本该连找先生讨一个抱抱都不敢的,可是他想来想去都不想放弃,于是强行逼着自己勇敢示爱。
先生一点都不怜恤他,都不听他说完就跑了。
先生以前从来不打断他的,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听他讲话。
可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先生却跑了。
就留他一个人默默难过。
大半年过去,现在连音信都没有了。
先生太过分了,等找到先生,他一定要狠狠咬先生一口,这回要用力了,因为他真的很生气。
咬完了他要揪着先生的领子,很凶地训斥,为什么联系不上,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险境,为什么要让他担心得连饭也吃不好、夜夜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如果先生跟他道歉,那他就亲亲先生。
如果先生执迷不悟,那他就冷落先生。
冷落一整天!无论先生怎么哄他,他都不理会先生!
彼时江弃言并不知道,蒲听松已经快走到京城了。
如果此时蒲听松想起来给他回个信,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入夜,护城河边亮起点点星光,火红色的“星光”,燃烧着将士们的喜悦,把弯弯水流映得如星河滚烫。
终于回来了,蒲听松隔岸望着城门,今夜稍作修整,等天亮就可以渡河,入宫复命。
后半夜,皇宫一片寂静。
江弃言正在睡梦中,忽然被殿外的吵闹声惊醒。
他起身披上外衣,推门查看。
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长生试图阻拦那人,那人却不管不顾闯进殿中。
烛火燃起,照亮那人服饰,江弃言瞳孔一缩。
是寻花阁!
江弃言挥手制止长生,然后急切询问,“可是出了事?”
“陛下!您快去救救大人吧!他……”
江弃言没听他说完就直接冲了出去,他来不及考虑这其中的反常,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迎着夜色他纵身跃上房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往城外赶去。
他步子很快,身法迅捷,如一支离弦之箭,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发现他离开了皇宫。
养心殿中,那人深深看了长生一眼,悄无声息离开。
长生紧攥着拳头,认命般叹了口气,回到永寿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里面有泥人,有拨浪鼓,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这是他八岁入宫时带进来的,他爹好赌,为了银子把他卖了。
那是他最后的念想了,他把箱子抱到庭院中,点了一把火。
今后,再无念想。
长生摸了摸左臂,里面藏着一杆袖箭。
里面只有一支箭,箭尖淬剧毒,见血封喉,三个时辰毙命,绝无生还可能。
有时候长生也会很奇怪,江北惘那样的人,为什么也有人愿意为之卖命。
更多的时候他在想,如果他向陛下求救,是不是可以摆脱那些给江北惘卖命的人。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杀了福顺,他给江弃言下过毒,虽然后来改了主意,但罪行已经犯下,再也无法回头。
他很想活,但有时候又时常觉得这么活着没意义,好像不是真的活着似的。
“陛下……”长生轻轻抚摸着袖箭,像是某种告别仪式,“您不是一直都想摆脱帝师的控制吗……”
“奴才帮您……奴才说过,会帮您的。”
长生的眼睛渐渐爬满血丝,“他们逼长生刺杀您,可即便杀了您也救不了太上皇,您很好,比太上皇好,长生不想您死…可您不死,长生就要死……”
“长生死前,再帮陛下最后一次吧……”
“帮您杀了帝师。”
第70章 陛下这是在挑衅臣?
晨光熹微,波光嶙峋,金红色的护城河上,有一点飞鸿踏水而行,他身姿轻盈,足尖轻点水面,竟是不依靠任何外物,就那么直接渡河。
落岸之时,身上衣衫竟未沾半点湿润。
蒲听松斜倚着帐帘,看到一只雪白还带点金色的兔子向他奔来。
有那么一瞬恍惚,好像是过去某日有过的幻想。
起因是江弃言跟他说:我总会追上你。
于是幻想出的夕阳下他回头,看见江弃言被暮光拉长的影子。
现实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无需回头,而晨曦正好。
到底还是让人给追上来了。
江弃言停了脚步,他眸光微动,疑惑到底哪里有危险。
蒲听松只当他是许久没见,怯了场,便温和笑笑,“真让陛下给跑出来了,宫里是该换批守卫了。”
“不换”,江弃言搓了下指腹,慢慢靠近,“无论怎么换都是一样的结果。”
他一点一点走过去,紧绷的身体在靠到温暖胸膛的一瞬间放松,于是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柔软起来。
蒲听松低头看了他一会,然后叹着气,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背,“挺大个人了,还喜欢跟先生撒娇……”
撒娇吗?不是,只是记得先生喜欢乖软一点的他,而他确实有些太怀念挨着先生的感觉罢了。
他将语气放软,“不喜欢撒娇,喜欢先生。”
蒲听松手一顿,眼眸暗沉起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性子……
又乖又不乖的……
蒲听松一根手指戳上他额头,低声,“陛下这是在挑衅臣?”
也有可能是蓄意调戏呢。江弃言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脑袋也转向一边,拒绝回答。
眉眼却偷偷弯成了两道小月牙。
好开心,先生平安无事回来了,以后也不会有事离开了。
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把先生留在宫里,然后每时每刻亲亲昵昵贴在一起。
他可以抱着先生睡觉,可以偷偷点那种烛,让先生神志不清跟他做点什么。
是个男人就有欲望,他不相信先生能一直那么克制下去。
江弃言好像完全忘记了,就在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要凶先生来着。
他满心只有欢喜和庆幸,他贪念着、珍惜着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舍不得让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小情绪来打扰。
“陛下又长高了”,蒲听松轻轻揉弄着他的发丝,忽而笑,“怎么还是小小的一只,臣单手就能揽住……”
似是遗憾叹息,“奶白喝了。”
江弃言没答,他在先生怀里感受着久违的安宁,那之中感觉实在是太安心,就好像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他就可以放手不顾一切做任何事情,先生会站在他身后,无论他遇到多大的麻烦,先生都会帮他摆平,然后用袖子轻柔擦拭他眼角泪水,轻轻哄,“好了,多大点事。”
不,应该是这么哄,带着点玩笑,轻易抚平挫伤,“这么点事就哭啊?小哭包,脸皮薄,一戳就破还流汤。”(薄读bao第二声)
江弃言把头闷在先生胸口,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小心翼翼的,“过得好吗?”
一顿,补充,“那半年。”
好像不需要先生答什么,他就自言自语起来,“先生瘦了…先生没有好好吃饭吗?先生回来路上安顿吗?平叛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受伤了可以告诉我吗?想吃什么也告诉我。午膳就在宫里吃好吗?先生是不是累了,吃饭的时候我给先生捏捏肩好吗?先生……”
“好了”,蒲听松用食指抵住他的唇,“问题太多,不知道怎么答,只告诉你一切安好,不需要你捏肩,平叛的事吃饭时跟你讲。”
江弃言愣了一下,他很快垂下眸子,“好,我不吵先生,先生再抱我一会……”
说完他就安静了,静静的,双臂环着先生的腰。
脑海中却并不平静。
先生瘦了,先生真的瘦了。
从心底开始蔓延起酸酸胀胀的刺痛,其实他不算话多,也不想一见面就劈头盖脸问那么多问题,他只是……
有点心疼。
很有点心疼,特别心疼。
“没有嫌陛下吵的意思”,蒲听松有些无奈,很明显小兔子又在胡思乱想,那点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蒲听松将手放在江弃言腰间,回搂住。
“只是陛下一连串这么多问题抛下来,臣不免有些晕头转向罢了。”
是这样吗?
江弃言仰起头,绽出笑容。
蒲听松只看了一眼,就被吸住了目光。
这个笑容,为什么那么……那么…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蒲听松只是觉得自己一瞬间心跳快了好多,那种感觉就像于某个冬日午后,他从树底阴影下踩着积雪走出,手指第一瞬触碰阳光。
眸子被温暖的白光闪了一下,已经闭眼却还能看见穿透眼皮的光。
好像那光不是用眼睛看到似的,而是直接拓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