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把脑袋转回来,亲先生的下巴,“等过几年,天下安定、改革成功、强敌击退,我们回遗忘谷,把那里慢慢恢复,然后隐居谷中好不好?”
  蒲听松正在动作的手指一顿,神色微变。
  隐居吗?放弃一切,远离世俗?
  “陛下要想好,是不是真的下了决心”,蒲听松终是叹了口气,放弃就放弃吧,如今他已经明白了,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开心更重要。
  他只是担心江弃言是一时热血,真隐居了,又耐不住寂寞后悔。
  摘星楼上,一夜雨露。
  有那么几个瞬间,江弃言恍然觉得,自己才是一颗需要被浇灌的小草。
  明明他才是水,先生是草不是吗?
  怎么迷迷糊糊的,就一切都颠倒了呢?
  颠鸾倒凤的时候,江弃言咬住先生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点闷闷的声音,“先生不心疼我……”
  “先生最心疼你”,蒲听松揉弄他的发,亲吻他的眼,仔细安抚着他,“没有不心疼。”
  “我……好软”,他凝望着先生的眼睛,忽然落泪,“我要掉下去了,先生不心疼我……”
  “不会的”,蒲听松把手收紧,“臣搂着陛下呢。不会掉下去的。”
  江弃言刚开始还能保持清醒,到后来,只知道咬人和嘟嘟囔囔说着先生不心疼他,最后连这句也不再说,只是一味喊着停或者抱着先生的手臂哭。
  蒲听松叹息一声,“嗓子要哭哑了……”
  “别吵好吗?”他伸手擦了擦江弃言脸上的泪,“让为师保持自己的节奏,一会若是乱了节奏,小弃言恐怕要哭得更加厉害了……”
  江弃言听不懂先生说什么,抓着先生的手就开始啃。
  他断断续续地想着,都怪先生,让他这么难受。
  都怪先生,弄得他真的好难受。
  他像小兔子啃胡萝卜一样啃先生的手指、手背,然后咬住手腕处,呜呜咽咽起来。
  后颈皮被捏住,也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安慰。
  他不管,他脑袋已经不清醒了,只知道自己就是要咬,咬出牙印来,环着手腕一圈,像是手铐又像是标记。
  或者只是个奇特点的镯子。
  就像太祖陛下套在圣院雕像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一样。
  ——圈住你,生生世世。生生世世,你是我的人。
  其实江弃言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只是恰好先生的手在唇边,恰好他想咬个东西,也就咬了。
  但此后每一次想起,他都会微妙地想着,至少在那一晚,不是先生圈住了他,是他主动圈住了先生。
  他的手臂,圈着先生的脖颈。
  他的小腿,圈着先生的腰肢。
  是他完完全全拥有了先生。
  以一个被狩猎的姿势,他占有了猎人的全部。
  隔日休沐,没有早朝,江弃言辗转醒来,先生已不在身边。
  漠北战事僵持不下,上百年也未曾有安定的时候。
  蒲听松一早就悄悄起身,出宫去了林府,右相跟他说了很多,大部分是不太好的消息。
  江弃言知道先生在忙,他收起枕边的纸条,上面写着午时便归。
  休沐日并不代表无事可干,他仍要去书房批奏折。
  奏折不算多,离午时还有一会,已经都处理好了。
  他目光下移,随后缓缓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串汉白玉的手持。
  每一颗白玉珠都不大,但很精致。
  这是他自己用刻刀和磨石做的,做了大半年,只要有闲下来的时候,他就用这个打发时间。
  还差一点了……
  江弃言在其中一颗较大的玉珠上雕刻着兔子的耳朵。
  然后是兔子口中衔着的蒲草……
  最后一笔完成,江弃言收起刻刀,抚摸着这个图案。
  脚步声渐近,江弃言抬头,看着一身风尘的先生。
  “先生过来……”江弃言招招手,“到朕面前来。”
  蒲听松笑了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细腰,“还疼吗?”
  “不重要”,江弃言摩挲着珠串,然后看向先生的手腕,“这里有些空了……”
  “所以呢?”
  “我想用它,圈住你一辈子。”
  他的心思很明显,蒲听松其实一眼就察觉了,可他的直接是蒲听松没想到的。
  “一串珠子可圈不了臣一辈子”,蒲听松伸出左手,任由手腕多了串东西。
  右手腕还留着牙印,左手腕又套了个环……
  蒲听松眼睛里,有深海巨浪般可怖的情绪在翻涌。
  小弃言的控制欲,好像比他还要强啊?
  “但陛下……”蒲听松看了眼玉珠上的图案,神色意味不明,“早已用别的圈住臣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各自给对方套了个圈。
  那个圈的名字,叫“一生”。
  走不出也离不开对方的一生。
  江弃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龙椅上趴到御案上的。
  只知道他认认真真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的奏折哗啦哗啦掉了一地。
  他的眼眶又开始泛起红,“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
  “乖一点”,蒲听松看着地面上的狼藉,眸光微动,“没有不心疼,一会臣替陛下再整理一次……”
  蒲听松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在他耳畔诱惑般低语,“陛下的腰为什么那么软?”
  “因为”,江弃言抿着唇,“它太喜欢你。”
  太喜欢,以至于没有抵抗之心。
  蒲听松便笑,“陛下怎么那么乖?”
  “你教的”,江弃言眼尾处的红色越来越深,“你不高兴吗?”
  “偶尔也可以不那么乖”,脸颊被先生扯了一下,“留点发挥的余地,让臣可以跟陛下调调情……”
  江弃言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不想理会蒲听松。
  先生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恶劣、特别特别幼稚的小孩子!
  他才不要跟先生调情。
  反正到最后也是先生调戏他捉弄他。
  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他不答,蒲听松却不依不饶,把他翻了个面脸对脸,似笑非笑,“嗯?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把脑袋藏起来?”
  江弃言抬手捂住脸,从指缝里瞪了先生一眼。
  蒲听松低叹,“知道陛下恨臣了,用不着这么用力瞪,眼珠子掉出来了陛下要怎么办呢。”
  他更加用力瞪,手心却被抓起来亲了一下,“恨就恨吧,先生爱你。”
  江弃言忽然就瞪不下去了,他挪开手,与先生对视良久,笑了。
  “先生已经骗了我一辈子,如果这句话还在骗我的话”,他笑着,“我就真的要恨你了。”
  “不骗你,你是先生唯一最爱的人。”
  ……
  元顺三年,新的朝纲逐步进入正轨,江弃言有心培养乐王,乐王的能力与日俱增。
  元顺三年秋,徐正年封王,沿袭镇北王的番号,镇守在漠北一方。
  同年十月,江弃言去大理寺见了罪帝一面。
  蒲听松陪在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给了他无限底气。
  江北惘隔着栏杆,蓬头垢面满眼猩红看着他与蒲听松相握的手。
  江北惘不能理解,也根本不相信,他冷笑着,“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必要演这出戏来刺激寡人?”
  江弃言抬起牵着先生的那只手,在江北惘面前晃了晃,“事到如今,我到底是有什么必要演戏刺激你呢?”
  “你还真是可怜”,江弃言笑,“顺局都玩不明白,让你换到我的处境上,你要怎么办?”
  江北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还有一丝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江弃言身上看到了蒲听松的阴影,尤其是那个该死的轻描淡写的笑。
  “你懂什么!”他歇斯底里起来,“没人跟你争太子!朕不一样!朕是从九子夺嫡中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朕弑弟弑父弑师才能坐稳皇位!”
  “你有人护着,朕没有!朕从小在皇宫中,连喝口水都要小心翼翼反复试毒,你什么都不明白,有什么资格说朕一帆风顺!”
  蒲听松忽然开口,“我记得,先父曾日夜守着你、护着你,陪你一路走来连自己家都顾不上。”
  江北惘一噎,随后道,“那又怎么样!那是他应该做的!他是帮了朕很多,甚至不止一次救过朕的命,但那是他该做的!那是他该做的!朕本来想留着他的,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手伸太长,朕干什么他都要管,朕受不了,朕是皇帝,他凭什么多管闲事!”
  “先父若不管你,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蒲听松冷笑一声,“从前我就劝他,你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你说他是有多护着你?”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江北惘语气有些颤抖,“朕不会后悔,不会后悔,朕从未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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