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片灰暗。
只听“扑通”的落水声。
是莫里斯吗?他在茫然中伸手摸索。
摸到一团茸毛——是狼人的手臂,莫里斯来救他了。但下一刻,他被一条坚硬粗糙的胳膊勒住脖子。剩余毒丝全体出动,可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那条胳膊越勒越紧,分布在肌肉上面的疣突蹭破了他的皮肤。更糟糕的是,它们在分泌毒素。
塔齐欧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当他被拽出水面,觉得自己可以出声呼救时,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不到两分钟,他就失去了视觉和声带。
后来,他听到一个凌厉的女声用英语笑着说——
“马格德堡的太阳从东边起,你比阿普萨拉想象的要美,要蠢,要不堪一击。”
※
塔齐欧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儿的空气阴冷潮湿,和戴温·伯伊德家的地窖有点像,但少了几分酒气。多出来的味道,是血。
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他被钉在墙壁上,长钉穿过掌心嵌进砖头,伤口无法愈合。身体悬空,与地面自然垂直。他猜测自己位于一个地下的房间——
在地面以下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他现在大概可以确定这里是马格德堡,抓他的家伙叫阿普萨拉,是一只毒鲉异种。
但是莫里斯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无从得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铁栅门被拉开。
有两只人类进来。
他们在喘气。
像在搬什么东西。很快,他们放下东西——听上去应该是把躺椅。
躺椅上有什么在呼吸。
塔齐欧心里敲鼓点。
他不敢动,只能假装自己在睡觉。
“别装了,阿普萨拉知道你醒着。”
是阿普萨拉,塔齐欧挫败地动了动脑袋。“阿普萨拉断定你现在很痛苦,”她说,“阿普萨拉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塔齐欧微微皱眉。
治眼睛?怎么治?
“人类太多太多,”对方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随便挖两只健康的眼睛不是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棕色?黑色?还是紫色?绿色有,但不好找。不过只要塔齐欧喜欢,再难阿普萨拉都能帮他搞到手。”
塔齐欧纹丝不动。
阿普萨拉又说:“治好眼睛后,阿普萨拉放你回丹麦。然后,阿普萨拉要你用你的毒丝,或是其他手段——杀掉克里斯蒂安四世,还有效忠他的曼斯菲尔德。待事情办成,阿普萨拉再医好你的嗓子,同时你将获得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和财富。”
和鹦鹉相同的伎俩……
塔齐欧笑着摇摇头,并仿照当年火云刀那样,吐了口唾沫在地上。
“阿普萨拉知道你想激怒她,好让她一气之下杀了你。”阿普萨拉笑道,“你做得很好,阿普萨拉确实很生气。但阿普萨拉不会杀人,阿普萨拉只在开心的时候杀人。正如她喜欢的弗朗茨公爵那样。”
弗朗茨公爵?
她,她认识那只鹦鹉!
“你知道弗朗茨公爵吗?就是沙皇身边那位——”
塔齐欧身体紧绷。
“哦,你知道他。”阿普萨拉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瞧阿普萨拉这脑子,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呢?十年前,他委托阿普萨拉调查你的行踪。阿普萨拉问他原因,他只说要亲手杀死你,剩下的叫阿普萨拉无需过问。后来阿普萨拉见到他,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阿普萨拉还以为他得手了呢。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假如阿普萨拉告诉他你还活着……”
话到一半,塔齐欧已经满头大汗。他紧紧咬着嘴唇,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
阿普萨拉惊叹道:“看来他把你吓得不轻啊!可你别忘了,阿普萨拉也不是吃素的。比起弗朗茨公爵,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你面前的阿普萨拉才对。顺便说一句,阿普萨拉从弗朗茨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平常都用在死刑犯身上。但塔齐欧不一样,那些小把戏加起来,都弄不死他呢。如果你想要,善良的阿普萨拉会把它们……统统在你身上演示一遍。”
很可怕的威胁,对这只水母来说。
其实,阿普萨拉想要他做的很简单——杀两只人类,没别的了。只要他现在哭一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就可以免去刑罚,然后重见光明。
想到这里,塔齐欧慢慢抬起头,抬到一个他相信如果他能看见就会和阿普萨拉对视的高度。
他微笑着张开嘴,随后做出口型——
“如您所愿。”
※
两秒钟后,塔齐欧得到一声冷笑和一个打在脸上的巴掌。那巴掌并不来自阿普萨拉,而是其中一只抬她进来的人类。
塔齐欧已经无所谓了。
他一开始的确想激怒阿普萨拉,好让她给自己一个痛快,因为这样或许可以实现再生。但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希望自己的终极异能暴露得太早。
那就接受刑罚吧。
反正他也死不了。
哪怕再痛苦,他都能撑下去。
没过多久,塔齐欧听到阿普萨拉对人类交代了几句德语。人类搬动躺椅,带她退出房间。
这就结束了?
塔齐欧如释重负,将头贴在墙砖上。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那个假设:
如果弗朗茨公爵知道自己还活着……
塔齐欧浑身一阵战栗。
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料想到这些。是的,只要他还喘气,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他将和弗朗茨面对面,但会发生些什么,他没想过,也不敢去想。
自己的毒丝伤不到他;他会飞,莫里斯的牙齿再厉害也拿他没办法。
更何况,他还是沙皇身边的人。
总而言之,这位海军上将,目前还是个无解的存在。要是在这个节骨眼给他知道自己还活着,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如果他要自己死的话。
这时候,塔齐欧听到一阵嘈杂的嗡嗡声。
他知道这个声音,陆地上比比皆是。它来源于一种昆虫,他曾和莫里斯比赛看谁短时间内拍死的多——蚊子。
他讨厌蚊子。
这副身体啥都好,就是不防蚊虫叮咬。
嗡嗡声在他耳边绕来绕去。
1、2……
30、40……
500、600……
729——
一共729只蚊子。
塔齐欧双唇紧闭。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被蚊子疯狂吸食。眼皮、喉结、指尖、脚腕,无一幸免。
他尝试踢腿驱赶它们。
可身体稍微一动,掌心就有一股钻心剜骨的疼。但随之而来,这种疼痛被强烈的瘙痒所覆盖。
好痒啊……
塔齐欧两条腿相互摩擦,十指舒展、握拳,再舒展。筋脉跳动,上面是大片大片的红包。
曾经莫里斯饮用自己的血液,致使诅咒不再受月光控制。如今这些蚊子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喝了个够,它们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针对这个问题,塔齐欧很快得到答案。
现在他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刺痛,当蚊子的口器扎进肉里。他随手抓了一只,那蚊子有他拳头那么大。它在他的手心里挣扎、胡乱地刺他的皮肤,被刺的地方开始流血,形成道道红线。
这就是她从弗朗茨那儿学到的东西吗?
他的衣裳被蚊子撕破。
它们已经不是单纯地吸血了,而是要将塔齐欧吃干抹尽。他奄奄一息。照这样下去,肉i体还没死,灵魂倒先难受得自刎了。
神志恍惚时,他听到有人打开铁栅门,将蚊子捕捉进木箱——砰砰的撞击声告诉他是木制器皿。
“感谢塔齐欧为德意志战士们提供的新型武器!”阿普萨拉拍着他的大腿说,“有你在,就算克里斯蒂安不死,丹麦也必将一败涂地。”
第49章 三十年战争 09
49
从此,马格德堡军事基地多了名死囚。
第一年,他在烧红的铜柱上听到了路易斯·尤加特总督的声音。“你不是爱尔兰人,你是一个被强盗洗脑的奴隶。”
后来这个声音告诉他,克里斯蒂安四世的外甥布鲁斯维克在巴伦山麓卢特战死沙场,曼斯菲尔德于德绍桥头堡战败,被德军追至匈牙利,最终死在了克罗地亚达尔马提亚海滨。
第二年,他在滚烫的沸水中听到了雅恩·万·安科兰的声音。“明天就是第十五年。席尔瓦说干满十五年就能获得自由,到时用货船送我跨洋回家——莫桑比克马普托,我的家。”
后来这个声音告诉他,丹军中那些来自德意志的雇佣兵陆续造反,将支援物资洗劫一空。
第三年,他从胸口的竹笋里听到了弗洛拉的声音。“快跑,快跑——塔齐欧,疏散所有人离开这里。”
后来这个声音告诉他,德军统帅华伦斯坦带兵进攻丹麦,一把火烧光了当地所有的屋子。男人被杀、女人受辱,老弱病残统统推进焚化炉。遍地的哭声、尸骨,最终被一场大雪掩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