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光明会是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人类皱起眉头,“一个神秘的权力中心?你就当它是王国中的王国吧。”
塔齐欧:“哦。”
“我在共i济会‘德行’与‘真正和谐’分会有不少交情尚可的朋友。”莫扎特告诉他,“因为我本身就是会员,所以他们是非常可靠的。我们经常相互资助。和我一样,他们大多都是启蒙改革的支持者,反教权、信自然法,以理想主义、互助、牺牲与德行作为基础信条。但说实话,我不太想把你牵扯进来,不单是因为《共i济会法令》,还……还涉及秘密会社玫瑰十字会和它的旁支亚洲兄弟会。”
塔齐欧直截了当问:“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儿?”
“找宫廷乐长,我的最可靠的朋友——安东尼奥·萨列里先生。”
第68章 心脏流浪记 01
68
塔齐欧躺在一张干净的解剖台上。
他的左手在滴血,因为手中央插了把锥子。鲜血在洁白的地板上逐渐扩大,形成凝结的黑色印痕。一个一头光滑黄发的男人驻足旁边,他回头看了看前御前会议成员——西奥·弗维勒,迟疑地打开解剖剪。
突然,锥柄蹭到他的手腕。
“救我……”塔齐欧抓着剪刀,气息微弱,“医生,救我……”男人吓得匆忙挣脱。“他还活着,西奥。这我没办法……”
“继续。”前御前会议成员淡淡道,“没关系,他今天必须死。”一刻钟后,医生捧着塔齐欧的心脏,起身朝他走来。
※
1789.5.20 柏林兄弟街巴黎城旅社
“你从没跟我讲过你欠了这么多债,阿马蒂。”当晚,莫扎特刚从达克小姐那儿回来,塔齐欧就说,桌面已经摆好四个人的晚餐。“你说你不缺钱。”
“没错啊,塔齐欧,”作曲家说着把假发和外套搭上座椅靠背,“如果我真的缺钱,就不会安然无事地坐在这儿吃奶酪疙瘩和牛肉卷了。我这两天和达克小姐合作二重奏鸣曲赚的杜卡特足以让我们再在柏林和莱比锡玩上几个来回。真好吃啊这顿饭,可惜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和雷尔斯塔布先生今晚有事……”
“我不相信你了,阿马蒂。”
塔齐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上个月你说普鲁士国王着急地在波茨坦等你,而事实是人家根本不知道你要来且没工夫见你。”
莫扎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他放下餐具,擦擦嘴准备回房间。“不要再隐瞒了。”他的朋友在背后说,“你慷慨地帮助过别人,也值得被别人慷慨地帮助。你有家人,有朋友。真正爱你的人总能理解你,前提是你不要把我们大家当傻瓜。”
人类转过身,望着桌子对面。
“我只是希望……”他懊丧地咕哝道,“这次旅行能让你开心点儿。”
塔齐欧满脸诧愕地站在原地。
他的感动在唇边的微笑中颤动着。“没必要,”他喃喃自语,“阿马蒂,没必要。”
“其实不光为了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作曲家缓缓开口:“我感觉我生病了,塔齐欧。是的,我欠了一大堆债——因为我要养活我的妻子,还要供卡尔念书,韦伯夫人又时不时来向我讨钱。和小时候一样,所有家庭开支都要靠我一个人来承担。哦不,小时候我还有姐姐。她的音乐才能不在我之下,但她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爸爸身上。爸爸的去世也让我们的关系产生了难以修补的裂痕。”
“别这么说,”塔齐欧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南妮尔比谁都爱你。”
人类的眼睛黯淡下来,吊灯烛光与朋友的脸在他眼前变得模糊不清。“我需要出来散散心,因为我得创作。我体质差,我的脑子是我来钱的唯一渠道。我没办法在压抑和痛苦中进行创作,尽管我知道旅行又要耗费大量资金。如果我长时间憋在家里,我真怕她哪天一觉醒来就看到我死在键盘上。”
塔齐欧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我真的……真的好爱她。说实话,我一刻都不想离开她。可当我看到她憔悴的小脸,我就觉得我必须做点什么好让她放宽心。我告诉她柏林之旅能一次性解决我们所有的债务问题。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在里面,我相信上帝还会眷顾我这名宠儿。可我赌输了,最近我一直在想到时候该怎么跟她解释……”
作曲家走近了些:“你那儿还有钱吗塔齐欧?我记得安东尼奥的戒指在你身上。我可以为你作曲,你把它给我。从今往后我每年都为你写一首弦乐三重奏。给我吧,塔齐欧。或者,随便给我点什么都行。”
塔齐欧开始后退。
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与失望——他知道,阿马蒂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万人追捧的音乐神童了。
现在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为生活所迫、被世俗浸染的骗钱惯犯。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正如所有被精心照看的果子,他在叛逆中走向成熟,又在成熟后趋于腐烂。
过去太多人把他当孩子看,而他尽可能地用大人行为装点自己,以摆脱孩童形象;如今他已不能够再充当别人眼中的孩子,却时常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装傻充愣。
他的作品不计其数,只是当今社会,人们对作品的关注与欣赏远超过对作曲家本人。当他把天籁带到人间,人间也就慢慢不再需要他。
“对不起,阿马蒂。”塔齐欧道,“除了真挚的友谊,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没有撒谎,此刻他身无分文。将近两个月,他一直在寻找、在等待。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找见,也什么都没等来。
“你该回家了。”最后他温和地提出建议。
“那你呢?”人类发问,然后咬了咬嘴唇,“我回家,你去哪儿?”
塔齐欧脸上洋溢出轻松与自信:“我以前跟莫里斯在巴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念巴黎,它比任何地方——都更像是我的家。”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的朋友,让我最后再为你雇辆马车,好吗?”
“把钱留给你的家人,他们比我更需要你。”
※
将近两个月,塔齐欧渴了就饮河水,饿了就抓鱼或草蛇。他蹚过泥泞小路,来到一个村子,这里的人类寥寥无几。他走到村口老树下,用法语询问那几只比树更老的法国人。
“这是哪儿?”
回答是一句他听不懂的巴斯克语。
他道了声谢谢,告别老人,继续往前走。
人变多了——他看到,那里有一群和他打扮差不多的人类在排队。队伍旁边还有一只骑马的人类。
塔齐欧揉了揉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是路易斯总督,尽管他没有总督的仗势与气质。
但最好不要招惹他。
塔齐欧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径直朝队伍末端走去。这里看上去像是在招工,因为每一只人类都会被询问姓名、年龄等基本信息。他用食指点了点前面人的后背:
“这是哪儿?”
“外省。”
“……具体是?”
“无关紧要的外省。”
队排到自己。
“名字?”
“塔齐欧。”
“年龄。”
塔齐欧想了想:“二十三。”
登记的人类上下瞄了他一眼,点点头表示通过。
但塔齐欧并没有让步,他还有东西要问。“这儿一天多少里弗尔?”
对方皱起眉毛:“什么玩意儿?”
“薪水。”塔齐欧重复道,心想这只人类有些耳背。
说到一半眼前人笑了起来,笑声令他有些气恼。“要我说,弗维勒先生,”椅子上的人类将头转向骑马的人类,“带这孩子去看看医生吧,虽说我们乞丐收容所来者不拒,但也不能放着脑残不管吧!”
乞丐?塔齐欧急忙否认:“我不是乞丐。”
众目睽睽下,被称为“弗维勒先生”的人类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我不是乞丐。”塔齐欧面对马脸,把这句话又讲了一遍。
“你说你不是乞丐,”弗维勒先生眯起眼睛,“那我问你,你的父母呢?”
塔齐欧:“……”
“你的朋友呢?”人类又问。
塔齐欧:“在维也纳,或许吧。”
弗维勒:“还是说你有恋人?”
塔齐欧没吭声,遗憾地摇了摇头。
“父母、朋友、恋人,都不在你身边,”人类笑道,“你连最基本的钱都没有,你不仅是乞丐,还是最底层的乞丐。”
“但是我有四肢,”塔齐欧反驳道,“我有工作的能力,以及赚钱的权利。我可以选择当乞丐,也可以选择不当乞丐。”
弗维勒先生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吧,”他说,“既然你不想当乞丐,我这里确实有个赚钱的差事。”
身后一位老奶奶拉住塔齐欧的衣角:“傻孩子,他会把你抓到自卫队的。”
“自卫队有工薪吗?”塔齐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