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支由十五名活死人组成的歌队上台唱进场歌,波诺带他的侍从再次登场。
“我如今掌握着他先前的王权;娶了他的妻子,占有了他的床榻共同播种,如果他求嗣的心没有遭受挫折,那么同母的子女就能把我们联结为一家人。”
塔齐欧正看得入神,莫里斯的脑袋从他上方挤出帷幕,组合成圆o垂直直径的cd两点。
“他可真会给他挑角色,不是吗?”
“他有这么多台词要背,很辛苦。”
雅恩出场,他演的是忒拜城先知——忒瑞西阿斯,巴维尔作为他的领路童子。他们和波诺争执起来。
波诺:“你又瞎又聋又懵懂。”
雅恩:“你这会骂人的可怜虫!”
被骂的那位气得要拎出横结肠勒断他的脖子,幸亏有巴维尔在——他把它抢过去抱在怀里不撒手,直到他们双双下台。
好像除了台词,大家都各演各的。
歌队齐声咏唱。
塔齐欧坐在后台小声地念诵台词,其实他早就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了。他这么做一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忙,避免波诺和其他演员过来搭话;二是害怕伤到某只狼人的自尊。
“古希腊文背起来是有些困难。”莫里斯端来一杯盐水,“波诺让我给你的,放心,我替你尝了一口——有点咸,其他都还好。不过他居然会以为你不想和他说话,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在忙。”
塔齐欧:“……谢谢,我确实很有压力。你知道,文字这方面我始终是个初学者。”
“别这么说,塔齐欧。”莫里斯安慰他道,“你对我而言一直都遥遥领先。我不打扰你背书了,希望你能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你自己。”
他走后,埃斯梅过来通知——
该伊俄卡斯忒上场了。
第109章 不可能谜宫 02
109
塔齐欧率领一众活死人登上舞台。他出言调解爱伦和波诺的纠纷,喝令他们各自回家。
爱伦爬上他的左脚:
“你丈夫要对我做可怕的事,两件里选一件,或者把我放逐,或者把我捉来杀死。”
波诺抓住他的右手:
“夫人,他要害我,对我下毒手。”
塔齐欧:“……”
此时此刻,不管是作为角色还是演员,塔齐欧都想逃离现场。他连抽手带拔脚,还得劝波诺看在活死人长老的面子上相信爱伦·迪克森;完事又转向歌队,以剧中人身份理清整场戏的来龙去脉。
再后来,台上就只剩下他和波诺。
塔齐欧惊觉,在关乎生死存亡的《哈姆雷特》世界中,他任意删改台词;如今面对这么个俗气的纸制小舞台,他却要一字不漏地遵循剧本。
大事听凭运气,小事精雕细刻。
——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不可及错误。但是他没办法去一下子纠正它,因为这是大脑的天性:
小事举手之劳,能满足生物潜在的虚荣心,所以它总是被完成得很精巧,大脑更倾向于花更多时间来接触它、研究它,甚至剖析它;大事望而生畏,它带给大脑的精神体验是痛苦的、有杀伤力且不忍直视的,因此它往往被处理得很随意。
这也就是为什么塔齐欧愿意花大半天时间去思考晚饭和梦,甚至愿意熬夜记梦并制定一份无可挑剔的三餐饮食表;而在生死抉择这方面,他连一秒钟都不带犹豫。
“凡是你喜欢的事我都照办。”塔齐欧以伊俄卡斯忒的口吻对俄狄浦斯说,带领活死人跟随波诺到后台。
他坐到莫里斯身边:“俄狄浦斯的台词电波刺得我头疼,我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他,但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替你去问他。”
莫里斯说着就要起身。
“不,”塔齐欧拉住他,“我……其实我想要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因为……”
他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
“因为我舍不得你。”
最后一场戏,塔齐欧双手抓着头发,焦躁地在台上走来走去,像是在找某个重要的东西。
几个来回一无所获。
剧院阒然无声,他有些窘迫。好在巴维尔及时救场。塔齐欧踩着纸床,将雅恩的横结肠挂起来,准备用它来上吊。下巴刚担上去,波诺现身解开活套。塔齐欧并无大碍,不过按照剧本要求,后面他得一直装死。
于是,他像一阵留不住的微风,又像一片逐渐消散的晚霞,被波诺揽进怀里。
这个男孩哭得很伤心,他入戏太深了!——没有电波,没有哀嚎,只有被泪水打湿的鼻梁和眼尾。
突然间,塔齐欧感到一股比热泪更珍贵的液体浇淋在他脸上,他睁开眼——
啊,波诺眼珠上插着两根金别针!
“你们再也看不见我所受的灾难,我所造的罪恶了!”他一遍遍地伤害自己,“你们看够了你们不应当看的人,不认识我想认识的人;你们从此黑暗无光!”
声波威厉,剧院崩塌。
塔齐欧轻声呼唤:“教授。”
万物静止。
他们被碎成尘埃。
※
波诺:谢谢你,塔齐欧。我猜你一定是看我很痛苦,所以干脆把我们大家都变成“点”。
塔齐欧:……抱歉,教授。我不知道说错台词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莫里斯:所以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波诺:很简单。我们是三维事物,剧院、纸盲蛛还有其他演员,它们都是五维事物。起初,它们能感受到我们的存在,但无法与我们划清界限。也就是说,我们被它们误认成了同类,是故事角色,或故事角色创作的故事角色。我们说错台词,就等于从故事中跳脱,它们会立即识别出异样,这会构成一种时空悖论。维度壁垒被打破,空间粉碎,我们、观众、演员,连同我的剧本游戏全部归于原点。
塔齐欧:……万分抱歉。
波诺:不,你做的很好。
塔齐欧:?
波诺:这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游戏——准确来说,它是一种刑罚,用来惩治人类和异种叛徒,让他们死在剧本里,或毫无征兆地被剧本所杀。它被毁灭的一瞬间,塔齐欧,那是你在1616年消失的一瞬间,也是你和莫里斯即将死亡的一瞬间。这个错误不早不晚,来得刚刚好。
莫里斯:刚刚好困在零维?愿上帝保佑,你能列举出三条当“点”具备的哲学优势。
波诺:首先是认知纯粹性,其次是存在自由,最后……
塔齐欧:不能拥抱和亲吻。
波诺:别担心,我们可是线面体的本原。我们可以试着组合成线条,拼凑出一幅现实中存在的二维画面、再到三维立体事物,与此建立联系,实现升维运动。
莫里斯:那我们开始吧。
塔齐欧:我们有好多蓝色和金色。
波诺:那是我的头发、你的围巾,还有鲸尾仪和莫里斯的牛仔裤。
塔齐欧:我知道了,这红色是我的帽子,橙色是我的头发。那边还有莫里斯的银白和我眼睛的绿。但这些黑色是哪儿来的?
莫里斯:……别管了。
波诺:……嗯,总之都用上吧。
塔齐欧:我们、我们好像拼成了……
莫里斯:《星月夜》。
油画分解重构,色彩被赋予形状。
“成功了!”
塔齐欧激动地抱住莫里斯。
人类亲吻他的眼角,转向波诺。
“所以,我在这里算什么?”
波诺:“逆原则。当我想学习如何组装一枚闹钟,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它拆解,直观地了解它的齿轮、弹簧、电路等机械或电子元件。同理,要想更好地构建升维系统,必须先尝试将立体事物降维成点。莫里斯,我们能站在这里,是你的功劳。”
“原来如此,”莫里斯俯首浅笑,“那我还挺厉害的。”
※
告别断壁残垣,他们继续上行。
塔齐欧走在波诺和莫里斯中间。
有四次,道路与他们几乎面对面。如果将脚下的路比作一只小狗,那么他们此刻就是小狗身上的三颗跳蚤,既能够正立于脊背,也可以倒挂在肚皮,仿佛在玩一场无休止的空间捉迷藏。
“我们曾在胡夫金字塔里遇见一只自称‘胡夫’的小斯芬克斯。”塔齐欧突然开口,声音在这里格外清亮,“它跟我们提到了八元神。”
“八元神?”波诺眉稍微挑,“我知道。那是个不错的团队,共八位精英,四异种四人类。他们既不反对基因融合,也不蔑视纯种人类。他们的核心信条是——‘收容苦难,孵化新生’。”
他停了一下,继续发送电波:“他们并非势力组织,主要从事创设精神方舟,光复史前文明。”
“他们都是好人。”
塔齐欧拉住莫里斯的手。
波诺:“的确。末日降临,人类、异种,个个唯利是图,甚至为了活命兽性大发、不择手段。这种时候竟还存在一种灵魂——坚守理性,爱精神胜过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