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们是多年好友,本该有最深的信任。
  可他怎么去信苏景同呢?
  苏景同有信任过他吗?
  眼下顾朔只是夺回皇位,西南叛军一党仍在四处流窜,或活跃、或潜伏。作为西南叛军的灵魂人物,苏景同以贺礼的身份被送到皇宫,送到顾朔身边,谁又能保证这不是西南王的后招?
  又或者西南王只是幌子,摄政王若谋反成功,作为摄政王的独子,苏景同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未来的皇帝,谁能保证苏景同不想当皇帝?
  “微臣……”左正卿艰涩道:“领旨。”
  “敢问陛下,”左正卿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他和苏景同相交多年,他或许乖张、或许心思深沉,但行得正坐得直,绝非恶人,何况过去诸事,疑点颇多,决不能轻易给他定罪。
  如何、处置?
  处置……
  这个词比较……
  旖旎。
  顾朔不由自主想起他昨晚水汽氤氲的眼睛,发红的眼角,安静的眼泪,凑上来亲吻他肩膀时的小心和歉疚。
  很乖。
  顾朔手痒,合该好好处置的。
  “陛下?”左正卿问。
  顾朔一时走神,秃噜道:“先养养。兰芝厨艺好。”
  “嗯?”
  左正卿沉默,这就是顾朔把贺兰芝派到泰安殿的原因么?
  说好的要小心提防莫着了道呢?
  第6章 迁居
  左正卿来泰安殿时,苏景同刚好睡醒,穿着亵衣指挥人把摇椅放在庭院中,又打发走宫人,他则懒洋洋地躺在上面,盖着羊绒小毯,优哉游哉地休息。
  这场景太过熟悉,左正卿一时间恍惚,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苏景同还是纨绔子弟时,最爱躺在摇椅上,闲闲地晒太阳,有时还会哼点小曲儿,“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苏景同听到脚步声,掀起一只眼皮,熟稔道:“哟,正卿来了,坐。”
  左正卿缓步上前,苏景同神态自若,仿佛他不曾谋反,他们之间也不曾刀兵相向。
  朝臣们总想不通左正卿和苏景同为什么能成为好友。
  苏景同的爹是把“我准备谋反篡位”写在脸上的摄政王,左正卿的爹是把忠君爱国刻在骨子里的御史。左御史过往几十年的上朝生涯只干一件事,弹劾摄政王。摄政王在过往几十年的从政中也只干一件事,把左御史的话当屁放了,专注篡位。
  左正卿苏景同和他们的爹没什么差别,苏景同是乱臣贼子,亲爹谋反、自己也谋反,且还谋反成功,左正卿则半生奋斗在救国之路上,初心不改,伤重到命悬一线,还在理智冷静地指挥全军。
  他们是天然的敌人。
  左正卿定定瞧着赖在躺椅上懒散没个正形的苏景同,失笑,他有时候也会想,当年是着了什么魔,顶着他爹的责骂,也要和苏景同做好友。
  “你倒自在。”左正卿笑。
  苏景同从躺椅旁的石桌上抓了个杯子递给他,“你可算来着了,兰芝姑姑做了桂花茉莉荔枝汤。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左正卿在他身旁的石桌处坐下,“懒鬼,起来啦。我看看你现在好不好。”
  苏景同半眯着眼,往羊绒小毯里缩了缩,“不想起,我困死了。”苏景同半仰起脸:“看吧看吧。我好着呢。”
  “没吃苦吧?”左正卿问。摄政王府覆灭时,左正卿在前线打仗,尽管第一时间派人来接苏景同,但来时人去楼空。再找始终未曾找到。后来苏景同又去了西南王处,成了敌人,更无从得知。
  苏景同吹了个打着旋的口哨,“没。”
  左正卿莞尔,抓着他缩起来的手腕,“你手怎么回事?”
  苏景同无所谓:“镇西侯给我戴的手铐紧,磨破了,小事。你出去以后记得帮我打他一顿。你吃饭了吗?兰芝姑姑今儿下厨呢。”
  “没呢,来找你一起。”
  贺兰芝手艺极佳,一桌饭做得飘香四溢,颜色灿烂,两人难得胃口大开。
  “你怎么会遇到镇西侯?”左正卿问。
  苏景同道:“西南王败了嘛,顾朔登基,你也知道我以前缺德,旧账太多,我就跑了。我从城南跑的,想从桐谷转道去麟州,再出海。镇西侯在桐谷把我抓了,我就来了。老小子死不正经,平时没少看淫词艳曲吧,想得出这种贺礼。”
  “昨晚你是不是提前离席了?”苏景同边吃边问,“我听着有人出来说了几句话,潘启就将我挪后殿了。”
  “是我。”
  苏景同笑:“我一猜就是你。得亏你在,镇西侯那老不羞,还想把我送大殿上,你都没见我昨晚穿的什么,哪能上殿呢,怪不雅的。”
  左正卿心里难受,苏景同一口一句没事没吃苦,他完全不敢想苏景同落到镇西侯手中,是怎么变成昨晚的嬖人打扮的。
  是否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是否强行逼他换衣服。
  苏景同满不在乎:“所以你出去一定要替我踹他一脚,最好踹屁股上,他说不定会像个球一样咕噜咕噜滚出去。”
  “算了,”苏景同嘀嘀咕咕:“你太文弱,让顾朔踹吧,他力气大。”
  左正卿哭笑不得:“他现在是皇帝,怎么可以直呼名讳?”
  “你来之前他怎么说,要怎么处置我?”
  左正卿想起顾朔那句“先养养”,一阵无语,“吃饭吧。”
  一顿饭过去,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苏景同为西南王效力的事,只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左正卿给苏景同留了两张新曲谱,苏景同教了左正卿调天青色的技巧。两人还随口提了苏景同流落到当铺的琴,苏景同想不起来是哪把了,他人来疯,经常一时兴起,做完就忘。
  兴许是哪个仆人偷走卖了。
  吃完,苏景同兴致勃勃问:“我学了占卜,你想来给我练手吗?”
  “你行吗?”左正卿怀疑。
  苏景同理直气壮:“我可是四大军师之一,军师怎么可以不会卜卦呢?”
  左正卿沉默,如果他没记错,大周四大军师里,只有陪顾朔平定西北的军师姜时修会卜卦,“你学了多久?”
  苏景同面不改色道:“我学了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算。”
  “哦。”没学几天,左正卿说:“那给我算个姻缘吧。”
  苏景同似模似样地闭上眼,摆出“掐指一算”的架势,左正卿看得直乐,架势还挺像,“结果怎么样?”
  苏景同摩挲下巴,“可以啊你,闷声干大事。”
  “苏半仙何出此言呐?”左正卿被他一本正经的算卦逗乐了。
  “你喜欢谁?”苏景同问,“算出来你有喜欢的人,男人,就在你附近,喜欢了两年左右,身体不错,习武,年龄比你小一岁,别人眼中他锐利锋芒毕露,但你觉得他活泼可爱。”
  苏景同每说一句,左正卿脸上的惊奇就加重一分,等苏景同完全说完,左正卿奇道:“半仙,你真的会算啊!”
  “嗯哼。”苏景同得意,“说了会算。”
  “所以是谁?”苏景同问。
  左正卿温柔地笑,笑意中带点酸涩:“他不好南风,不提名字了,免得给他造成困扰。”
  苏景同拍了拍左正卿的肩,“会好的。”他坚定地说:“一定会好的。”
  “借你吉言吧。”左正卿苦涩地说。
  顾朔只允了左正卿进来见苏景同一个时辰,时间转眼便到,苏景同送左正卿出门,临出门前,苏景同吭哧吭哧道:“我从前……诸多身不由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并非故意瞒你,待你是真心的。”
  左正卿转身,摸摸他的头,温柔道:“我知道的,没关系,别歉疚。我知道你心里苦。”
  左正卿还记得他刚认识苏景同时的场景,苏景同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不知为了什么事在难过,外人眼里前呼后拥的摄政王世子,一个人悄悄躲在假山里,用扇子挡在脸上,悄无声息地落泪。
  躲着。
  挡着。
  还要静音。
  这不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孩会有的习惯。
  假如他真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假如摄政王真有表现出来的那般爱他,小孩子怎会连哭都要如此克制小心。
  反倒是和顾朔在一起的那一年,他才慢慢学会将真实的坏情绪表现在脸上。
  可见真情和假意,并不难区分。
  “总有一天你会把过去告诉我,对吗?”左正卿问。
  “会的,”苏景同想了想,“最多一年就能彻底结束。”
  左正卿笑:“我等你。需要我帮忙就开口。”
  “对了,”左正卿想起来,“先帝驾崩前,有提过姜时修在哪么?”周文帝原本派人暗杀顾朔,但暗杀不成功,只把姜时修带走了,姜时修至今下落成谜。
  西南王篡位后杀了周文帝,或许苏景同见过周文帝最后一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