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苏景同摇头,“他没提。你们很想找到他?”
左正卿拢了拢狐裘,“毕竟是平定西北的大功臣,生死未卜,不能不让人担心。”
“嗯,是该找。”苏景同说。
左正卿临上马车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内疚,放过自己。”
“……好。”
苏景同送走左正卿,溜溜达达去躺椅上睡觉。
下午,顾朔下密旨,要他迁居永安宫。
弹琴、画画、写字、下棋、骑马都要用手腕,一概禁了,唯独剩看书一项——翻书也要动手腕,顾朔安排识字的宫女念给他听。
潘启亲自来宣的,宣完笑着和苏景同解释,泰安殿是办重大典礼的宫殿,长居泰安殿不合适,何况泰安殿后殿阳光少,不利于养伤。永安宫宽敞舒服,阳光好,离皇帝起居的广明宫最近。
苏景同笑笑没说话。
枯坐一晚的顾朔,下午没能补觉,忙得人仰马翻,新帝登基,百废俱兴,政治、经济、军事、民生样样要抓,连年战争的后遗症要挨个去补,西北、东北、西南都需要重新管理,西南王伏诛,但西南乱党要么关押待审、要么流窜在外,也需要安排。
虽然明日才开朝会,但今天已有许多事要办。
顾朔从烈日正浓忙到夜半三更,全皇宫一片黑暗,临到广明宫前,拐道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正殿已经熄灯,只留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在外间候着,两个守夜的小太监在里屋守着。贺兰芝和太医院院令还醒着,连忙起身接驾。
值夜的宫女太监们要点灯备茶备宵夜备沐浴休憩事务,顾朔摆手,叫他们停了,不过略进来坐坐,何必兴师动众,都熄了灯,动作轻些。
他径自进了东偏殿,先看贺兰芝,“今儿怎么样?”
“公子午时醒的,院令给换了药,饮了半盏桂花茉莉荔枝汤,康宁侯午间来坐了一个时辰,说了会子话,“公子午膳用了一块杏仁佛手、一块雪山梅、两筷子龙井竹荪、一勺鸡丝银耳、两筷子鲜蘑菜心、两勺红豆膳粥。”
顾朔的眉头微皱,宫里的杏仁佛手和雪山梅只有指甲盖大,两筷子、一勺子,他一中午吃的还没小猫多,难怪瘦了这许多。
“下午公子在庭院中晒了半个时辰太阳,搬来永安宫后,听了两个时辰的书。晚上用了两颗蜜饯金枣、一块翠玉豆糕,两口荷叶饭。现已睡下了。”
顾朔问:“心情呢?”
贺兰芝谨慎道:“瞧不出好还是不好,康宁侯来时,是高兴的。”
“不用早膳伤脾胃,明儿辰时叫他起来用点早膳再睡。白日莫叫他睡太多,在院中散散。”顾朔又看太医院院令:“伤口如何?”
“回陛下,公子伤口清理得干净,恢复得很好,只消继续换药,待自然修复即可。”
顾朔淡淡道:“他容易起烧,院令还是多留心吧。明儿给他瞧瞧脾胃。”
“是,微臣遵旨。”
顾朔提了盏灯,叫众人止步,自己进了正殿。
第7章 争执
苏景同睡觉不喜欢太暗的环境,外间点了一盏灯,开着里屋的门缝儿,好叫光能进来。
顾朔将灯放在外间,轻手轻脚地进去看他。
借着月光,顾朔模糊瞧见苏景同半蜷缩地躺在床上,他气色不大好,平日全靠一双流光四溢的双眸撑着神采,如今双眸合上,便隐隐显出些病态来。
苏景同夜里常起烧,顾朔用手背去摸苏景同的额头,温度正常,没起烧。
顾朔正要收回手,一只手腕裹着纱布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顾朔低头,苏景同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没睡?”顾朔问。
苏景同坐起来,随意将发丝拢在脑后,用发簪簪住,“白天睡多了。”苏景同伸手去探顾朔的右肩,“你肩膀怎么样,还好吗?”
顾朔右边的肩膀微微后移,避开苏景同的手。
苏景同的手不闪不避,直接抓到他左肩膀。
顾朔侧头,沉默了。
苏景同嘿嘿笑,“就知道你要躲,我咬的你左肩呀。”
苏景同咬得并不重,还有龙袍挡着,顾朔肩颈肌肉紧实,除了刚被苏景同咬的时候,有轻微的痛感,不等苏景同换完药,就没感觉了。顾朔枯坐一晚又连轴转一天,早忘了自己被咬的肩膀在哪边。
苏景同的手朝右肩来,他下意识躲右肩。
“你让我看看。”苏景同从枕头下拿出一盒伤药,白天专门找院令要的。
顾朔看向苏景同的眼底,只能瞧见愧疚和心疼。
“我没别的意思,就……”触及到顾朔不辨喜怒的神情,苏景同理亏,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就想给你换个药……”
“对不住,”苏景同垂着头道:“我昨晚太疼了,忘了帕子……”
顾朔逆光站在月色中,一声不吭,只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苏景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顾朔的回答,“你要不想我给你上药,你自己上点?就在我这儿上吧,你心里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出了我这门,你再不会上药的。”
“……”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苏景同问。
顾朔照旧沉默。
苏景同说:“六殿下?”
没回音。
苏景同想了想,试探道:“哥哥?”
顾朔依然没出声。
“咦?”叫哥哥都不管用了?苏景同下床,走近,用手在顾朔眼前晃了晃,“难道睡着了?”
苏景同凑近,险些贴在顾朔脸上看,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怎么不眨眼,不会真睁着眼睛睡着了吧。那我在他脸上画个小王八,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顾朔避开苏景同的手腕,一把抓住他胳膊:“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景同被他扯着胳膊抬高,笑,“不装睡了?”
顾朔侧开头,避开苏景同的眼神,提醒他:“我们结束了。”
苏景同脸上的笑容凝固。
“你想做什么?”顾朔问:“跟朕重归于好?”
苏景同敛了笑意。
“苏景同,你到底把朕当什么?”顾朔质疑:“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你想决裂就决裂,你现在想重归于好,朕就得配合你重归于好?”
“朕越来越看不清你,你是纨绔荒唐的摄政王世子,还是心狠手辣的西南王军师?哪一面才是真的你?”
“如果朕没有登基,你会选择重归于好,还是对前朝余孽的我赶尽杀绝?”
苏景同顿了顿,扯扯嘴角,眼睛又挂上笑意,转动胳膊,将手臂从顾朔手中抽出来,反手抓住他的手,用他的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衣襟松开,露出半点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一点胸膛。
苏景同跪下,仰着脸去瞧他。
苏景同的确是个美人,起卧行坐无一不风度翩翩,就连跪在顾朔面前,依然姿态优雅线条流畅。
苏景同弯起眼睛,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在寒冷的夜里格外勾人,“草民已然在此,还不是任由陛下处置么?”
顾朔本能地后退一步。
“陛下想怎么样对草民,”苏景同浅笑:“都可以。”
“包括……”苏景同膝行一步上前,坦然自若去解顾朔的腰带。
这个姿势,这个高度……
这是他们最亲密的一年都不曾有过的姿势,摄政王世子好整洁,就连那事也讲究风花雪月,更别提这般略带羞辱的姿势。
真讽刺啊。
最浓情蜜意时相敬如宾,沦为阶下囚后才想起还有这姿势。
这算是什么?
讨好?
赔罪?
想把过往种种就此一笔带过?
他在苏景同眼里到底是什么?任他予取予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重逢他只要勾勾手指,自己就又毫无自尊心地沦陷?
顾朔当即避开手腕捏住他作怪的手。
苏景同仰脸看他,“怎么了?”
苏景同的眼神中全是天真,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何问题,倒像是他在矫情找事。
他甚至都不想解释一句当年的行径!为什么要把他留下当嬖人,又为什么花天酒地不回家,又是为什么绝情到非要赶他去西北。
哪怕他信口雌黄,编出一大堆理由为自己开解,顾朔都能从他的满嘴谎言中抽丝剥茧出一两句让自己相信,但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他不想解释,也不想辩白,过去到底是误解还是刻意,他不肯给顾朔哪怕一句话的交代。
他就这么我行我素,他想做什么就是什么。
顾朔抿紧嘴唇,喉头几次翻涌,一腔话要涌出来,反反复复,越想越气,怒不可遏,“你!”
苏景同抬手抚头发,声音柔软,“我怎么?”
顾朔憋了半天,憋不出话,“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第二个字。
苏景同跪直,去亲顾朔的手指。
原来到现在,他想的还是睡一觉便把往事揭过,原来那些往事,在他心里是睡一觉就能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