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苏景同的房间漆黑一片,顾朔提着灯进来,苏景同还未睡,盘腿坐在“床”上,透过小小的窗户望月光。
  “陛下?”苏景同下床。
  顾朔将灯放在“床”上,“穿了一天?”
  苏景同低头瞧自己的太监服,整整齐齐,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对。”
  顾朔拉过苏景同,掀开他袖子,表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怎么了?”苏景同问。
  苏景同手臂上白皙如常,没有一点纻麻布磨出的痕迹——他竟然穿过很长时间的纻麻布衣。
  “没事,”顾朔不动声色道:“看看你手腕。完全好了。”
  苏景同晃晃手腕,“皮外伤而已,好好养了一个月,早好了。”
  “嗯。”顾朔又随意说了几句,叫苏景同早些睡,从苏景同房里出来。
  苏景同静静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掀开袖子,仔细看自己手臂,他养伤期间顾朔一天来两回,确定完全好了才下旨要他做太监,没道理今晚跑过来看手腕,顾朔进来的第一句话,“穿了一天”,这是什么意思?
  太监服,穿一天?
  太监服……
  手臂……
  苏景同脸色微变:太监服是纻麻布,养尊处优的摄政王世子,怎么会穿过苎麻布,第一次穿苎麻布,身上理应有红点。
  苏景同拿起太监服,在自己皮肤上反复摩擦,失策了,他穿太久苎麻布,早忘了第一次穿苎麻布的感觉。
  苏景同磨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今天上午顾朔的话,“朕不审你,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朕真相。但朕只听真相。”
  “如果你蓄意欺骗。”
  “朕立刻送你去青溪镇。”
  “此生不复相见。”
  苏景同心狠狠跳动一下,手一颤,把太监服扔了。
  算了。
  苏景同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顾朔发现就发现吧,早晚要告诉他。顾朔是认真的,他不能为这些小事,断送他俩的关系。
  在苏景同辗转入睡的时候,另一个地方,灯火通明,彻夜未眠。
  太学府在长华街,盘踞整条街,四周僻静,气派非凡。
  太学每两年招生一次,每一届招生200人,其中皇亲国戚、勋贵官员家中的子弟30人,各地优秀学子170人。
  成帝朝时,皇亲国戚勋贵子弟同各地优秀学子试卷相同,分开录取,但各地优秀学子中的第170名,常常比勋贵子弟中的第1名强上许多。着实难看,且叫各地优秀学子愤慨。
  到了文帝朝时,学子抗议声大,索性分开考卷。
  太学采用积分考核制度,每月进行一次考核。先统一上课三月,再根据积分分班。积分最高的前50名学生,进闻道堂,51名到100名进明德堂,101到150名进中和堂,最后50人进勤学堂。
  这就造成了一件事,闻道堂、明德堂、中和堂几乎全员都是各地优秀学子,勤学堂则是勋贵子弟聚集地,并优秀学子中的末位生。
  太学府现在无祭酒,原祭酒朱文栋在家休养,暂代祭酒的徐博文得知宫里要把烫手山芋苏景同分来太学当打杂太监,还要给讲兵法的博士打杂,当即决定把他扔到遍地皇亲国戚勋贵子弟的勤学堂来。
  纨绔子对付纨绔子嘛。
  太学府四学堂得到消息,炸了锅。
  原祭酒朱文栋,一位狗屁倒灶的酸腐文人,满口之乎者也,行事迂腐,管理学生颇为严格,动辄打骂,学生们大多不喜欢他。但这位做了件让文人肃然起敬的事——试图以身殉国。
  西南王攻入京城建安时,皇亲国戚大多早逃亡离开建安,百姓们也收拾东西四处逃窜,太学祭酒朱文栋,将典籍厅的珍惜绝版书籍托付给学生带走,恳求务必保存下来,后独自前往城楼,在城墙上书写《讨西南檄文》,将谋逆的西南王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檄文朗朗上口,遍地传颂。
  朱文栋被西南王抓获后,一身正气,当面驳斥西南王,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把西南王骂得脸色发青、抽出剑来就要砍了他。
  朱文栋大义凛然,“朱某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国破家亡之时,平日作威作福、尽享天下供养的皇亲国戚不见踪影,损公肥私、横行霸道的官员勋贵不曾出现。
  他守着没几个钱的俸禄,维持着刚够温饱的生活,传道受业、修补典籍,连只鸡都杀不利索,却站在西南王前维持大周最后尊严。
  西南王欲杀之以图后快,苏景同慢悠悠溜达过来,无不讥讽道:“哟,这是谁呀。”
  苏景同围着朱文栋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这不是我们威风凛凛的太学祭酒吗,您的戒尺呢,怎么不拿出来。”
  朱文栋破口大骂:“奸佞!竖子!”
  “啧。”苏景同快速出手钳住他的下巴,“您还是这般不会说话,”苏景同笑了,眸子中没一点表情,“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
  “咔哒”一声,苏景同卸掉了朱文栋的下巴。
  朱文栋下巴不能动,眼睛还能动,怒目而视。
  “别这样看我,眼睛也不想要了?”苏景同笑得挑衅,“牙齿里□□了吧,就算死也不能死在我们手里,嗯?我说的可对,朱祭酒。”
  朱文栋恨恨地盯着他。
  “你死不死的,没什么要紧的,区区一个文人。”苏景同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指,“为国捐躯是文人无上的荣耀,你想效仿屈原,一死流芳千古?”
  苏景同将帕子丢给仆役:“本世子可没兴趣陪你上史书。”
  西南王持剑的手停下,默默将剑收回剑鞘。苏景同说得对,杀一个书生,除了泄愤,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成为史书上尖酸刻薄的一笔,成为千古传颂佳话中的奸佞。
  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他无上的荣耀。
  这买卖做不得。
  苏景同扫了西南王一眼,“朱祭酒,我若是你,我就想想接下来怎么求饶好。”苏景同弯起唇角,“本世子在太学读书时,没少受祭酒大人的教导。”
  苏景同漫不经心道:“大人贵人多忘事,本世子却记得清楚。”
  西南王听出点意思来,苏景同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朱文栋老古板,大概没少收拾他。
  西南王忙道:“既与景同有旧怨,景同带走便是。来人,还不把这逆贼送到军师府上!”
  朱文栋脸色涨红,与其落在这起子小人手里身受折辱,倒不如一头撞死,成全清白。
  朱文栋一头朝柱子撞去。
  西南王脸色大变:“拦住他——!”
  苏景同神色不变,连眼皮都没掀了一下。
  第12章 江天
  朱文栋愤怒朝柱子而去,速度奇快,周围的侍卫离柱子远,大步狂奔都没赶上。
  西南王侧过头,心里直直发愁,这可怎么是好,一时兴起抓了个烫手山芋,哪里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这是要遗臭万年啊。
  就在朱文栋要撞到柱子时,柱子前突然鬼魅般出现一人,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单手拎住了朱文栋的脖颈,提了起来,朱文栋躲闪不及,脖子卡个正着,脑袋被阻止没撞到柱子上,身体却没及时停下,膝盖磕到了柱子上,他没有那人高,被提起来以后身子来回晃,下巴不能动,只能用舌头“赫赫”几声,表达不满。
  那人反手拍晕了他,然后提着晕过去的朱文栋来到苏景同身前,“世子料事如神。”
  “居然拦住了!”西南王虚惊一场,抹掉不存在的汗。
  这下不用上史书挨骂,西南王顿时高兴起来,搓搓手,腆着脸凑到苏景同身边问:“军师怎么知道他牙齿□□,怎么知道要撞柱?”
  “文人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苏景同瞥他:“别再问我蠢问题。”
  “是,是。”西南王毫不在意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军师,朕还有几件事需要和军师定夺,你看……?”
  苏景同回头叮嘱抓着朱文栋的人,“先把人关起来,别让他自杀了,本世子有的是账要同他算。”
  “是。”
  朱文栋被关在苏景同府上足足半月,直到顾朔打进来,才被放了出来。
  朱文栋文人、年纪又大,经此一事,不出意外病倒了。顾朔特准他俩月假期,在家休养。
  朱文栋的事迹传遍了建安,无数文人称颂,著书立传。
  太学府学子对朱文栋感情更是不同。太学府聚集了天下英才,无不将文人傲骨刻在心上,文死谏武死战,为国捐躯以身殉国,传说中的气节在现实中出现,且还是自己的祭酒,瞬间将朱文栋立为了道德标杆,甚至还在太学府为他打造了一尊雕塑。
  今天,太学府学子得知奸佞小人苏景同要来太学府,群情激奋。
  太学府原本皇亲国戚勋贵子弟与靠才学进来的各地才子互看不顺眼,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现在各地才子主动自发找来了。
  闻道堂、明德堂、中和堂,三堂的学生齐聚在勤学堂,四堂达成一致意见,要好好给苏景同一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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