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谢永章喉头动了动,没敢说他的答案。他想的是,他和霍方不该亲自上阵捉弄苏景同。他俩没有合理利用自身资源。他俩是什么身份地位,随便差遣两个人做便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俩却十分不体面地亲自去做,把自己搭进去了。
  只是在场的勤学堂的学生,正好是他“随便差遣”的人,只得闭嘴。
  苏景同瞧了谢永章一眼,没跟他搭话,对霍方道:“是。两军交战,要全面评估双方水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说烂了的话我就不啰嗦了。”
  “好了小朋友们,过家家时间结束。”苏景同又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太舒坦,苏景同还在回味。
  谢永章拍桌子,愤怒道:“你才是小朋友。”
  苏景同不紧不慢道:“文和21年,瓦剌来袭,势如破竹,一日攻下我国西北边塞之一的锦州。”
  勤学堂鸦雀无声。锦州是军事要塞之一,位于大周西北边界,是守大周的重要的门户,看守锦州的承影军在大周军队中实力不容小觑。大周国力虽然每况愈下,到底天府上国地大物博,众人对国家的军队还抱着期待。谁知守在锦州的承影军居然不堪一击。
  瓦剌来袭,开启了大周乱战的序幕。
  瓦剌军本可以长驱直入,但天佑大周,一年前正逢顾朔沦为苏景同的嬖人,文和21年恰好苏景同玩腻了想把人扔掉,周文帝原定要把顾朔流放岭南,岭南内乱,苏景同便安排顾朔改去了西北,被流放到西北的顾朔赶到,收拢承影军,在风雨飘摇中撑起了大周西北的兵防。
  “据抓到的瓦剌将领交代,在瓦剌动手前,他们有长达八年的时间研究锦州布防和承影军情况。瓦剌派出的探子几乎把锦州穿成了筛子,”苏景同唇齿间冒着寒意,“他们了解锦州的每一寸地形气候,锦州的布防安排,粮草情况、探查了承影军每个将领的习性、性格弱点、排兵布阵喜好、内部分歧……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谢永章身后冒起冷汗,在大周的土地上,瓦剌周全至此,锦州那八年是吃干饭的么?
  苏景同从袖子中抽出三卷纸,丢在桌子上,“这是锦州的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线路图,看在你们第一次正式上兵法课的份上,锦州的三图我替你们准备,以后需要你们自行筹备。”
  “从今天起半月,你们的功课是,假如你们是锦州将士,你们要如何保住锦州?”苏景同大发慈悲道:“给你们降低点难度,就把时间定在陛下和姜时修去西北以后吧。”
  众学子面面相觑,光给个地形图、兵防图、军备运送路线图有什么用,瓦剌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呢,且他们对兵法的理解,仅来自于流传颇广的兵法书,一个月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苏景同不管他们,把那三卷纸丢下,便闭目养神。他实在没精神,早上的困意到现在都不曾消解,可惜这里没床,摇椅终归不如床舒坦。
  “苏景同,你搞错了一件事。”霍方冷淡开口。
  他的语气凉薄,苏景同掀开一只眼皮,“嗯?”
  “我们听你安排反思昨天恶作剧失误的原因,是因为我们错了,需要反思,”霍方冷淡道:“不是因为我们把你当老师。”
  苏景同饶有兴致地问:“然后呢?”
  霍方站起来大义凛然道:“你为人臣子,叛国卖主;为人子女,不孝忤逆;纨绔荒诞、不敬圣上;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狼子野心、贪欲无极、玩弄权术、残害忠良、为一己之私搅弄风云,让大周不得安宁,让数万将士为你的野心送命。”
  霍方取出一份长绢帛拉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霍方恨恨道:“这是大周阵亡的将士名单。”
  “苏景同——”霍方喝道:“你看着这份鲜血淋漓的名单,你有何颜面站在太学府教圣贤书?!”
  “你配吗?”霍方怒斥。
  苏景同掏掏耳朵,他突然后悔了。
  第25章 刺激
  方才他还在夸赞太学府学子长了些许脑子,夸早了。
  霍方冷哼道:“笑什么!”
  苏景同耸肩:“你四字词用得不少。”
  霍方是万里挑一的才子,居然得到一句“四字词用得不错”的评价,一时间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也不知是夸是骂。
  苏景同懒洋洋躺好,“不过呢,我配不配给你当老师,得问祭酒的意思。”
  “什么?!”
  苏景同幽幽道:“你傻了吗?我是勤学堂的老师,你是明德堂的学子,你来蹭课蹭得脸太大了。”
  霍方呛住,居然忘了这里是勤学堂!
  “你昨天今天逃学的事,我会转告明德堂的学士。”苏景同合上眼,“慢走不送。”
  霍方:!!!
  谢永章噗嗤笑出声,霍方眼刀子扫来,谢永章冲他挑衅地做鬼脸,霍方恨恨收起绢帛,咬牙道:“苏景同,我等着你的报应。”
  苏景同没接话,他安详地好似睡着了。
  霍方一拳打在棉花上,怄得想喷血,气得脑子过热,咬牙切齿地要走。
  谢永章闲闲伸出手挡住霍方的去路,从他手中抽走写满阵亡将士的绢帛,绢帛用蝇头小楷书写,尽管努力压缩大小,力求在绢帛上书写更多名字,但阵亡将士太多,密密麻麻写满了,也不过写了不足百一。
  “胡二三、赵狗蛋、许大……”一个个名字从谢永章口中念出,这怪异可笑的名字,代表着一个个底层百姓,他们或许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合身的衣裳,但敌国来袭,却用血肉之躯组成铜墙铁壁。
  谢永章念不下去,“苏景同,霍方不是勤学堂的,本世子是。”
  霍方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谢永章。
  “看什么看?”谢永章翻白眼,“就你有文人风骨?就你忠肝义胆?”
  霍方挠头。
  谢永章磨着后槽牙,质问苏景同,“在学子圣地讲学,你配吗?”
  勤学堂的学子声援谢永章,跟在他后,一叠声问:“你配吗?”
  声音此起彼伏,吵得苏景同没法睡觉,“不想上课就出去,吵什么?”
  谢永章冷笑:“本世子凭什么出去,你才该滚。”
  “你让我滚?”苏景同问。
  谢永章叉腰:“是本世子说的,你要反抗?”
  苏景同抬抬下巴,“你们也要我滚?”
  勤学堂的弟子异口同声:“滚!”
  “好嘞!”苏景同眼睛放光,从善如流,立刻起身,拖着摇椅出门,把摇椅丢回原处,欢天喜地下工。
  谢永章不错眼地盯着苏景同的动作,只见他全无一点不高兴,脸上那股子讲学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脚步都雀跃起来,兴高采烈向太学府外走去。
  谢永章终于意识到苏景同在高兴什么——他不用干活了。这人全没一点羞耻心,被赶出学堂,不反思自己的行径,竟然还有脸高兴!人怎能不要脸到如此程度!
  “站住。”谢永章发话。
  苏景同充耳不闻,再不快点下工回宫,就得被留下来干活了。
  “你就这么走了?”谢永章质问,“你有没有师德?”
  苏景同才不搭话,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今天早点下工的话,可以去左正卿那边转转,要点银子花,顾朔太小气,拢共2两银子的月钱,迟起一会儿扣半日月钱,他哪能准点起来,这不得天天扣么?
  1两银子够干什么。
  小气鬼。
  他给自己当嬖人的时候,自己可从没短过他银子花,摄政王府的内库钥匙都给他了。
  眼下初冬时节,他还用凉水洗漱呢——宫里的炭火要花钱买,他还没领月钱,一个铜板都没有,烧不起热水。洗澡都不能指望了,他住的小屋,站着都费劲,哪能放下浴桶。
  唔,可以顺便去左正卿那儿洗个澡,再顺两套衣裳。
  再顺点木头和弦吧,好久没做琴,手痒了。
  笔墨纸砚也顺点吧?每年春天左正卿都要亲自做三刀纸,他做的“雀栖花”香气馥郁冷艳,他宝贝他的纸,舍不得给人,应当还有存货,可以顺一刀回去练字。
  苏景同想得出神,谢永章转念以为他在拿乔,自己才说了滚,他立刻就滚,故意装得满不在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体面吧?这不是使性子闹脾气么?所以才走得这般干脆,估摸等着人赔罪请他呢。
  啧,还没从摄政王世子的架子中走出来呢。
  谢永章哼笑道:“别拿乔了,你以为你很稀罕吗?”
  “四大军师之一,”谢永章肆无忌惮开嘲讽:“在康宁侯面前,你连半月都坚持不到就兵败如山倒,你也配和康宁侯并称?评四大军师的人怕是瞎了眼,看脸选的吧。你不讲有的是人能讲。你知道康宁侯最近在做什么吗?”
  苏景同心道:左正卿现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左正卿马上就要忙着防小贼偷“雀栖花”了。
  “康宁侯在找姜时修姜大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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