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刀裹挟着风劈来。
  左正卿惊道:“景同——”
  第31章 回忆-执着
  苏景同尽可能侧身,避免刀砍到要害。
  刀劈来只是一瞬间的事,苏景同酒醉后的大脑反应迟缓,甚至来不及出声让侍卫松手,刀尖便到了他身边。
  那一刻苏景同的时间仿佛静止,刀尖在他眼前无限放大,过往种种走马灯似地一股脑在他面前上演,从他一言难尽的身世,到他自在荒唐又满怀心事的少年时代,再到滨州赈灾时顾朔教导他的日夜,最后定格在回朝论功行赏时,顾朔平静似水的侧脸。
  苏景同闭上眼。
  会走到今天这步实属难料,若在此刻就丧命,也算一桩好事,不必想他的事,不必想某朝篡位和苏家千余口性命的事,不必想顾朔要娶亲的事,一切在还没变得更糟糕时停止。
  “孽障还不住——”这是怒喝的苏季徵。
  “咣当”,重物落地,苏景同左右两侧的侍卫似乎被人踹开,紧跟着他落入一个温暖厚实可靠的怀抱。
  那人比他体型大一圈,将他遮得密不透风。
  “没事吧?”那人声音低沉有磁性,说得苏景同心里痒痒的。
  苏景同本能地摇头,仰脸看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顾朔如玉般的肌肤、流畅的脸部线条、深邃藏神的眼睛、蝶翼似的睫毛、和高挺立体的眉骨,话本中说的遗世独立的美人,便是这般吧。
  苏景同心念微动,真好看啊。
  他要是姑娘,他也喜欢顾朔。
  “景同,”左正卿声音带着些惊魂未定的颤意,“你还好吗?”
  苏景同拍拍他的手,“没事,别紧张,没砍到我。”
  苏季徵从大殿当中穿过来,直奔此处。
  两个摁着苏景同的侍卫已经被顾朔踹到一边,大皇子手中的刀也被踢到一边。苏季徵怒不可遏,斥道:“叫你们把人拉开,你们就是这么拉的?!拉着我儿子,让人拿刀砍?!我儿子今天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
  周文帝连忙站起来道,“左右,把这两个侍卫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苏季徵冷笑一声,“二十?”
  周文帝立马改口:“五十,五十,重责五十。”
  苏季徵目光不善。
  “八十,八十!”周文帝又改口。
  苏季徵走到那两个侍卫前,他俩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一人腰间的佩剑被拔走,另一人的佩剑还在,苏季徵反手拔出那把剑,握在手中把玩。他是纯文人,不懂武功,人生中提刀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拿刀,是在宫变中为了扶持当时还是郡王的周文帝上位,提刀带人闯进郡王府,把即将被逼死的周文帝救了回来。
  苏季徵给了周文帝新生,给了他皇位,现在周文帝的儿子要用刀砍他儿子。
  苏季徵平静道:“你们好得很。”
  手起刀落。
  “爹——!”苏景同骤然喊。
  刀停在侍卫的脖颈,紧贴着他的皮肉,苏季徵无甚表情地侧头看苏景同,假使他没喊这一嗓子,此刻侍卫人头便落地了。
  大凡习武之人都清楚,提刀想砍掉人的头是非常困难的事,需要极其大的力量和技巧,苏季徵是个纯文人,力量并不强大,但对砍头颇有几分经验,他知道从哪个角度切入,能最快将人头落地。
  当然,若是砍到一半,刀卡住,进退两难,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脖子掉一半,死是一定会死,无非是死前更痛苦而已。
  “我没事。”苏景同尽可能放缓声音,“他们只是听命行事,没做错什么。”
  苏季徵冷漠地通知他:“还有空给别人求情,你以为你没错?回去收拾你。”
  苏景同抓着顾朔的手不自觉紧张地握紧。顾朔冲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苏景同没接收到,“爹,放了他们吧。”
  苏季徵目光在苏景同脸上打转,“你不生气?”
  苏景同委婉道:“他们只是没反应过来。”
  苏季徵冷笑:“下次刺客来了,他们也这般反应不过来,那还得了。”
  苏景同还要开口求情,苏季徵道:“闭嘴。”
  苏景同悻悻缩顾朔怀里。
  苏季徵扫他一眼,又看他和顾朔的姿势,心里不悦,但没发作,把刀扔到地上,到底没真当着众人面驳了苏景同的面子,转为质问身边伺候的太监:“陛下说八十杖,耳聋了,没听到吗?”
  太监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把这两个侍卫拉下去,侍卫们劫后余生,冒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地退出去,不敢在摄政王面前露面,八十板子不算什么,十天半月就好了。
  直到他们被拉出大殿,一廷杖打在身上,痛到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后,他们才突然意识到摄政王和周文帝的命令不同,周文帝说的是八十板子,苏季徵不动声色地改成了八十杖。
  行刑的太监自然知道这两条命令不一致,但他们选择听摄政王的指令。
  侍卫们顿觉不妙,八十板子只是轻伤,八十廷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宫殿外廷杖声作响,宫殿内依旧气氛紧张。
  苏季徵皱眉看向拉着大皇子的那两个侍卫,“这两个也一并带下去,陛下圣旨要你们拉住大皇子,你们就是这么拉的?”
  太监们一拥而上,把这两个侍卫一并带走。
  二皇子心里叹气,大皇子已经封王,论理该喊他廉亲王,苏季徵从前也叫他一声王爷,但苏季徵今晚喊的是“大皇子”。
  朝臣们都听出这句话的意味,但谁也不敢多说。
  大皇子本人烂醉如泥,被顾朔踢到手腕摔了刀后,最后一点意识也没了,趴桌子上睡着了。
  苏季徵淡淡道:“大皇子醉了,送他回殿休息吧。”
  又一声大皇子。
  解决完闹事的,苏季徵冲顾朔点头,“多谢郡王施以援手,否则我这不成器的孽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顾朔道:“王爷言重了。”
  苏季徵瞪苏景同:“还不过来!”
  苏景同瑟缩,平时他大闹中秋国宴也好,泼大皇子酒把皂角塞他嘴里也罢,他爹一般都不管,心情好还会问问他为什么炸毛,帮他出气,但现在差点被大皇子砍了,那事情就变性了。
  苏景同头上是有几个哥哥姐姐的,但都不出满月便夭折了,苏景同是唯一一个活过满月,又活到十五岁的——也是唯一一个没生在摄政王府,等一周岁才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
  因为前几个孩子夭折,苏季徵对苏景同的安全问题颇为看重,大皇子砍苏景同这下,不仅踩了苏季徵的雷,还踩到最忌讳的雷。
  他爹现在已经气疯了,不讲逻辑不讲道理了,满脑子估计是“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你还好意思跟人搏斗”“打不过为什么非要自己上,不知道用其他方法吗”“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喝点猫尿你就没轻没重”“你还记得你多大吗,谁准你喝酒的”“你不知道他是一喝酒就发酒疯的傻子吗,你招惹他做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上你给我抄一百遍”。
  苏景同愁苦,回去他爹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他。
  苏景同不情不愿往他爹那边走。才走一步,顾朔突然拉住他,“王爷,世子聪慧过人,乖巧听话,道理不妨慢慢说给世子听,您看如何?”
  苏季徵意味不明地看顾朔,“怎么管孩子,是苏某的家事,就不劳郡王殿下操心了。”
  顾朔扯着苏景同的袖子不放,不卑不亢地同苏季徵道:“本王同世子明日有约,不知世子可否能如约赴宴?”
  苏景同没作声,这得看他爹心情。
  苏季徵道:“改日吧。”
  苏景同闭上眼,开始怜悯他自己。
  顾朔喉头动了动,“他还小。”
  苏季徵哂笑,语气中莫名带着警告的意味,“你知道他小就好。”
  苏景同没听懂他俩打什么机锋,酒精上头,他的理智只残存了短暂的时间,又晕晕乎乎起来,等他清醒,人已经回到家中,苏季徵灌了他一碗解酒汤,让他洗漱滚去睡觉了。
  翌日是小朝会,不少朝臣闻弦歌知雅意,弹劾廉亲王酒后无状,蓄意伤人,弹劾的奏折雪花般飞扬,一眼望不到头。
  苏季徵老神在在,在朝堂上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小朝会结束后的下午,大皇子就来摄政王府找苏景同赔礼道歉。
  苏景同早上还在睡梦中,被他爹拖起来骂了一顿,勒令他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抄两百遍,一上午堪堪抄完,刚睡下,大皇子讨嫌的就来了。
  苏景同完全不想理他,不许他进来。
  大皇子心知门难进,不等通传的人回来,便硬是闯进门。摄政王府的仆役没胆子把亲王赶出府邸,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拦在听雨堂品茗。
  大皇子不肯坐下喝茶,打量着寻找机会进去找苏景同,他这几日若是不能妥善解决此事,亲王爵位便真没了。
  左正卿下朝来看苏景同,听雨堂就在摄政王府一进去拐角处,进门的必经之路,和大皇子不期而遇,左正卿行礼:“见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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