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顾朔上次禁足,苏景同去新州游玩的那几个月,他顺便见了见新州周围几个州的刺史,略谈了几次,这几个州的刺史提到西北边境隔壁邻居瓦剌最近有异动,那边的几个部落连年开战,今年出了个有本事的统领,将瓦剌各部落统一了。
  苏景同自觉书读得不多,但瓦剌的情形略了解些。瓦剌由于水土原因,粮食不够吃,靠牛羊生活,往年各部落开战,战死者不计其数,人口持续减少,生产的食物紧紧巴巴够他们食用。现在统一了各部落,进入休养生息时期,食物未必够用。
  苏景同在周围做了一番布置,又去了趟边境锦州,亲自了解了锦州的情况,制了一份地形图——比兵部的要详细精致。
  苏景同将那份锦州地形图放在一副画卷中,画卷上绘着苏景同赏花,卷轴中空,苏景同将锦州地形图卷好塞进了卷轴中。
  既然顾朔执意要去新州,那就干点活吧,看着点锦州,看着点边境。
  苏景同不知道他爹和周文帝谁赢更好,也很难去做出抉择,但守边境是毫无疑问正确的路,无论周文帝和他爹谁赢,都应当做好保卫四方国境。
  东西送到新州,顾朔只留下了画卷,其他全数退回。
  苏景同无所谓,他就知道顾朔只会要锦州地形图,现在地形图藏在他的画像中,顾朔时不时就得看看他。
  苏景同很满意。
  苏景同千里追人无功而返又死皮赖脸送东西去新州被退回的事成了京里的笑话,王孙公子大多自尊自爱从容潇洒,像苏景同这般死缠烂打的属实丢脸。
  不少文人墨客更是借题发挥,将顾朔和苏景同的故事编排成奸佞苏景同意图染指一身傲骨的顾朔,顾朔见不得奸佞行为,坚定与苏景同划清界限,甚至为了躲苏景同,远赴边疆。
  一时间苏景同成了奸佞的指代。
  左正卿很不喜欢这些词作,经常出来怒斥,他很快成了话本子中苏景同的朋党。
  左正卿他爹气得厥过去,又上了一封请罪书。
  远在新州的顾朔听闻,写了一首诗叫人传回京城,大意是夸赞苏景同单纯质朴,品德高尚,君子风骨。办这事的人将诗题在了最显眼的楼宇上,落款顾朔的字顾子政。
  过往文人看到,嗤之以鼻——什么狗东西也敢冒充我们光风霁月的六殿下,必是苏景同那奸佞的诡计,当天晚上就被人涂黑。
  这首诗也不曾传开。
  苏景同差人把这首诗抄回来,他用顾朔的字体把这首诗抄了一遍,挂在房间,没事就对着傻乐。
  苏季徵看到就生气,叫他摘了,苏景同充耳不闻,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苏景同我行我素,甭管顾朔收不收,隔三差五往新州寄信送东西。
  今天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做了梅花糕,清香鲜甜,你吃不到真遗憾,但是没关系,我派了厨子带着梅花去你那边,定要让你吃上梅花糕。
  明天说左正卿身子又有些不好,大夫开了几副丸子,说能强身健体,虽然你可能用不上,但还是给你寄一箱子以备不时之需,对了,新州有好大夫么,治咳疾有效的,若有送来京城,给左正卿瞧瞧。
  后天说他在溪边捡到一颗石头,像个小兔子,怪可爱的,送给你。
  顾朔从未回过,但也不敢再退苏景同的东西,怕又让苏景同成为京中笑谈——只送回过一个大夫给左正卿,可惜无甚大用。
  两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苏景同加冠,苏季徵给他提了字,时祯,出自《白虎通·封禅》,意为时之祥瑞。各皇室宗亲和朝廷官员都要送礼庆贺,顾朔送了一车礼物回来,苏景同挨个拆开看,里面有一个玉雕的小麒麟,雕工略生疏,麒麟底座没有落款,想必是顾朔自己雕的,苏景同把小麒麟穿孔挂在身上。
  顾朔没能在新州待到地老天荒,文和20年是大周立朝的100周年,全体藩王都要进京朝贺,顾朔也得到诏书回京。
  苏季徵已经做好了兵变的准备,这两三年内苏季徵和西南王也达成了平衡,至此,四方勤王人马都默认了朝代更替。
  津门的三万赤霄军整装待发,已经到达京城和津门的边界。只等百年庆典结束,各地藩王启程回封地,这时候藩王对军队的掌控力是最弱的,可以“顺理成章”的“来不及出兵”。赤霄军会进入京城,逼迫周文帝写下禅位诏书。
  而周文帝这边情况堪忧,左正卿管的巡防营原本有两万兵力,现在正是巡防期,本该全员在外巡防,左正卿硬是改革工作扣下一万人守在京城。
  但光左正卿的一万人难以应对津门的三万大军。
  禁军的一万两千人也得参与进来。
  想要禁军死战,周文帝需要给大皇子和皇后定心丸。
  顾朔回京那天,苏景同在京城大门等着他,顾朔的马车从苏景同身边穿过,没有停留。
  苏景同后约顾朔出来,顾朔婉言谢绝。
  左正卿出面约过几次,顾朔大概怕左正卿是帮苏景同约,一并拒绝了。
  顾朔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大周庆典夜宴才出现在皇宫。苏景同堵在办夜宴的泰安殿前等他。
  两三年不见,顾朔更有气度了,举手投足间仪态风采更甚从前。
  苏景同堵住他,“殿下安。”
  顾朔彬彬有礼点头:“世子好。”
  顾朔穿过苏景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次夜宴的位置和中秋宴会位置相同,顾朔和苏景同之间隔了很远。
  苏景同坐下后,就往顾朔那边看。朝臣们尚好,都修炼得四平八稳,宗亲中不少年纪小的想起苏景同追顾朔的笑话,都忍不住看热闹。
  苏季徵隔着歌女舞女看到了苏景同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叫伺候的宫女去带话:专心用膳。
  苏景同席上的酒被撤了,中秋夜宴后苏季徵就不许他再沾酒。
  顾朔那边酒管够。
  苏景同眼巴巴瞅顾朔,又惹来宗亲们的笑。
  苏景同看到顾朔自宴席开了后,便自顾自斟酒,他不与旁人推杯换盏,只自己安安静静饮酒,桌上的菜一口没动,酒壶却空了。
  苏景同迟疑,顾朔酒量不行的,所以平日少碰酒,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喝如此生猛。
  周文帝和苏季徵在宴席上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几个皇子们举杯虚头巴脑地祝大周万世永昌,朝臣和宗亲们都知道大周很快就不一定还叫大周了,依然笑容满面挨个祝贺。
  只有顾朔,像个局外人,周围喧嚣都与他无关,一杯一杯饮着酒。
  宴席上皇子宗亲们闲聊,苏景同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周文帝有个新封的丽妃,容颜秀丽,据说倾国倾城,周文帝不管不顾让她从平头百姓一跃为妃,皇子们偶然见过眼睛都直了。
  三皇子无意间说了一句,“眉眼有些像苏景同。”
  苏景同没见过,只觉得丽妃艰难,花样的年华要伺候一个比他爹还大的老头子,周文帝这老东西真不要脸,老牛吃嫩草不害臊。
  不知谁问了一句丽妃现在在哪,不来参加宫宴么。妃位有资格出席宫宴。
  三皇子随口道:“在后殿换舞服,稍后有她的献舞。”
  顾朔连喝两壶酒,脸色发白,目光混沌,勉强站起来,不欲在众人面前酒后失态,由宫人扶着去侧殿暂时歇息。
  三皇子也觉察出顾朔的不对,“他今天怎么了?”
  二皇子不语。
  顾朔走了,苏景同坐不住,找了个借口往侧殿去,他记得顾朔方才吩咐宫人送他去东偏殿,东偏殿是宗亲休息的地方。
  东偏殿门口站着两排宫人,随时等着伺候。
  苏景同打眼一瞧,二十四个人,当下一愣,东偏殿所有的宫人都在门外站着,让醉酒的顾朔一人在屋中么?万一呛酒呢?
  不对吧。
  苏景同问:“熙郡王呢?”
  宫人们面面相觑:“郡王?没见到。”
  苏景同脸色瞬间变了,东西偏殿相对,既然宫人没看到,那顾朔也不会在供朝臣休息的西偏殿,只剩供女眷休息的后殿还没去。
  与此同时,后殿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苏景同后背冷汗下来。
  苏景同顾不得形象,一路冲到后殿,后殿门大开,宫人们围在殿门前,皇后和她的仪仗队脸色铁青,站在殿中怒气冲冲,地上跪伏着一个穿着舞服的柔美女子,她衣襟半开,掩面哭泣,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从垂下来的衣摆能看出是郡王服饰。
  柔美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苏景同看清了她的脸,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是丽妃。
  苏景同的心凉了。眼下这场景并不难猜,丽妃在后殿换衣裳,酒醉的顾朔被宫人送了进来……
  现在宴席才刚刚过半,丽妃只叫了一声就停下,想必皇后会先制住丽妃和顾朔,等宴席结束再悄悄处置。
  还有时间。
  当务之急是找到带顾朔来的那个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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