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现在看来,他没有自作多情。
但……
顾朔艰涩,“但我亏了。”
“嗯?”苏景同吃惊,“什么亏了?你是说你把我睡了,我给你满世界筹措军饷,你还亏了?”
顾朔捂住苏景同的嘴,耳朵红通通,“说话文雅些。”什么睡不睡的……有辱斯文。
苏景同被堵着嘴说不了话,拼命用喉咙呜呜咽咽发出愤怒地抗议。
顾朔松开手,失神道:“去摄政王府给你当嬖人,是我求我父……周文帝,让我去的,想着死前能跟你快乐一天是一天。”
第41章 现实-和好
苏景同瞪圆眼睛。
顾朔回忆:“那年……”
顾朔喜欢沉默低调的布局,在大皇子觉得他软和没靠山好拿捏,在周文帝觉得他空有才干没有势力,在苏季徵把他当威胁却并不大在乎时,顾朔悄默声有了一大批悄悄效忠他的人。
说起来复杂,理解起来不难。
世人皆说苏季徵猖狂,权倾天下。但如果他当真猖狂,他是无法从一个升斗小民爬到摄政王的位子上,更别说废立君主的。如果他当真权倾天下,他早就造反成功了,何至于等十余年。
已经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想到谋逆呢?有足以让他们心动的利益,或者不造反就活不下去。
这两者都很难实现。一个一品大员,再往上升,又能升到什么级别呢?值得他压上全族老小的命来投奔吗?一个九品芝麻官,让他们心动的利益倒是多得很,可苏季徵要他们做什么呢?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后者更不必说,除非他们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否则不存在这条。
因此朝廷中的保皇党一直不在少数,他们多是文臣,文人重气节,忠君爱国是烙印在骨血中的。多少佞臣贼子当上皇帝,史官仍要顶着灭族风险痛批他谋权篡位不忠不义,千百年来批判佞臣贼子的诗文从未停歇,文人风骨可见一斑。
苏季徵扶持周成帝上位,保皇党作壁上观,是因为周成帝是正统龙子皇孙,皇子们夺嫡对保皇党来说是皇帝的家务事,只要皇帝不发号施令,那就与他们无关。
苏季徵废了周成帝,改立周文帝,虽然保皇党颇有微词,但周文帝也是正统龙子皇孙。文臣没兵,等他们早上上朝,周成帝已成刀下鬼,先帝拢共就这么几个皇子,周文帝不上位,他们也找不出别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但苏季徵如果想自己篡位,那问题就大了去了,这是窃国贼子,是要把江山改头换面!这是谋逆!效忠苏季徵这等奸佞,会让他们觉得耻辱,即便周文帝昏聩,他们也死命效忠,平日龟缩在朝廷中,关键时刻给苏季徵使绊子。
苏季徵之所以表现的猖狂,是虚张声势的做法,告诉所有人我很强,我有很多附庸,我把控朝政,我随时能颠覆这江山,不臣服于我的,那就滚出权力中心——好让更多两头倒的朝臣依附于他,扩充力量。
这招有效果,许多朝臣都是这般拢入苏季徵麾下。
也有人不被他的虚张声势所吸引,比如左正卿家族。保皇党隐忍低调,抱团对抗。
但保皇党不是完全没有主见,单纯效忠周文帝。如果周文帝早早定了太子,太子是未来的君,他们自然全力以赴保太子。但周文帝没有,只有诸皇子,于是保皇党们也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也在择“明君”。比起轻浮浅薄的大皇子,正经在新州滨州干出实绩的六皇子,更招他们待见。
有保皇党们的投诚,顾朔并不似周文帝想象中的弱小无能。
周文帝要安定大皇子的心,做局把他贬到岭南去的消息,顾朔早就接到了。
摄政王苏季徵约莫会在国宴后动手谋逆,苏季徵怕引起战争,想在最小影响范围内解决,动用的兵马应该不多。
顾朔想借机从京城脱身,带着西北兵马从后夹击苏季徵,于是国宴那天明知道酒里有药,还是喝了许多。
大周百年国宴第二天,顾朔从宿醉中清醒,他是被关在宫殿中,但宫里不少他的人手,摄政王府中也有。
苏景同国宴当晚顶撞苏季徵被打晕过去的消息,很快传给了顾朔,连他俩的对话,一字不差进了顾朔的耳朵。
苏景同伤口深,又在地上滚了几圈,一直高热,没有好转的迹象。
苏季徵休朝,万事不过问,只专心守着苏景同。近期谋反是不可能了。
给顾朔传消息的宫人满脸喜色,喜气洋洋道:“殿下大喜,这是反击苏家的好机会啊!”说完不见顾朔搭腔,气氛变凝重,抬头,看见顾朔铁青的脸色。
“他怎么样?”宫人听到顾朔问。
“高、高热不退,”宫人不敢再露出得色,低声道:“太医去看过,说不大好,皮肉伤是小事,偏偏夜里风大,又沾了尘土,怕是疮疡了。”
“疮疡……”顾朔气血上涌,脚发飘,站不稳,靠着门才撑住身体,得了疮疡死的人不计其数。
“摄政王守着门,不许咱们宫里的太医进去看,太医只远远问了近况,但应当是疮疡,否则光皮外伤,摄政王何须休朝呢。”
剩下的话顾朔听不清了,他脑子一片混沌,嗡鸣声不断,和苏景同的过往走马灯似地回放,他纵马在林间奔腾的肆意,他在滨州时困得眼皮子打架还掐手心保持清醒的样子,禁足期间一遍又一遍给自己送东西生怕没得用受委屈,他从京城追出百里要个说法,得到否定答案转身就走的决绝……
等他意识回笼,他已经穿着寝衣走到了广明宫,身后缀着几个看守他的侍卫。
广明宫里正在砸东西,周文帝的贴身太监低声哄劝周文帝,顾朔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苏季徵才来过,要把他要回府当嬖人。
是了,顾朔记得宫人转述了昨夜的场景,苏景同是提了一嘴想把他留府里。
顾朔径直走了进去,今天很奇怪,一路走来,居然没一个侍卫敢拦他,顾朔把心头这点奇怪搁置一旁。
周文帝听到动静,看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朔不知他在说什么,直挺挺跪下,“求父皇成全儿臣。”
周文帝愣住,“成全你什么?”
“儿臣愿去摄政王府。”
顾朔说完闭上眼,等周文帝大发雷霆,上次周文帝砸了杯子,这次只会更愤怒,但他等了半天,周文帝居然没反应。
顾朔睁开眼,周文帝竟靠在圈椅上,满脸疲惫,“你就那么喜欢?你知道这会毁了你的名声吗?”
“知道。”
“你还要去?”
顾朔茫然地想:他和苏景同认识时间不短了,几年纠缠,走到今天,还是相顾无言,就为了那点身份差别、那点立场隔阂彼此折磨。现在苏景同疮疡了,还不知能活多久,他虽健康,也未必就能活多久,等苏季徵腾出手来,谁知江山姓顾还是苏?
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看开的?
死之前能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吧。
“去。”顾朔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顾朔心道:他只后悔没在一开始就答应了苏景同,白白浪费许多年。
“你这一去,皇子身份不会再留给你。”
无所谓。反正流放时也不会留身份。
皇位这张大饼,周文帝画了无数次,从未有付诸实践的意思。顾朔早看开了。
“你走了,朕少个帮手。”
帮手?
顾朔扯扯嘴唇,他连自己都管不好,他还能帮谁呢?苏景同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连办法都想不出一个,他还能帮谁?
谁又能帮他?
如果他没有把身份立场、把皇权斗争放在苏景同前面,如果他早早答应苏景同,退出纷争,如果他在得知周文帝要把他流放岭南时奋起反抗而不是想将计就计里外夹击苏季徵,苏景同怎么会跟苏季徵起了口角,又怎么会疮疡?
这世上最真心待他的就是苏景同,他却为了有的没的,伤了他一次又一次。
大周的江山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抛下苏景同卖命?
“你这么走了,新州的百姓也不管了?”
新州?
顾朔讥讽地笑,不是他父皇要把他流放岭南的时候了?流放岭南哪里还管得了新州?他在新州时兢兢业业一刻不敢放松,也算对得起新州百姓了,如今他一个要被流放的罪人,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堂堂皇子,自甘下贱当嬖人,你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
顾朔面无表情:“以后不是皇子了。”
顾朔磕了个头,摇摇晃晃往宫外走,他以前只觉得身上责任多,这会儿才恍然惊觉那些关他什么事,为别人的事忙碌半生,到最后把最爱他的苏景同辜负了。他给大周的江山卖了多年命,纵然欠了周文帝生身之情,也算还清了。他该为自己活几天了。
路过广明宫的铜镜时,顾朔瞥见镜子中的自己,双目赤红,难怪他走到哪里都没人敢拦,难怪周文帝也没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