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苏景同糊弄完小孩,把紫金狼毫笔“落”在了学堂,没一会儿,一个洒扫的太监去打扫,看四下无人,将紫金狼毫笔揣在怀中。
  苏景同回到广明宫,顾朔居然在,正午阳光大好,顾朔正坐在阴影中翻书,苏景同奇道:“你今天下朝这么快?”
  “嗯,”顾朔道:“今天没什么事要商议。”
  “你心情不好?”苏景同问,“你今天怪怪的。”
  “朝上事情烦人,”顾朔伸手:“心肝儿,过来。”
  苏景同走过去靠在他身边,“干嘛?要我帮你看折子?”
  顾朔抓着他的手,“还没顾上问你,你爹后来还打过你么?”
  “没啊。”苏景同被问得莫名其妙,“就那一回。”
  “你帮我在西北布局,他没生气?”苏景同在西北的动作不少,苏季徵不可能不知道。
  “生气呀,”苏景同耸肩,“但我又没寻死觅活,他打我干嘛?”
  顾朔垂眸,“你后来怎么去西南王那儿了?”
  苏景同咬唇。
  顾朔抚上他脸颊,“不生你气,说吧。”
  “周文帝杀了我爹,”苏景同闭上眼,“我要杀了他。”
  “我主动找上西南王,答应为他效力,只有一个条件,帮我杀了周文帝。”
  “他生性多疑,他手中还有徐幼宜,他肯信你?”顾朔问。
  苏景同无意识瞧了眼手腕,“不信啊,但我爹还有些旧部,他也想利用我的身份,多些力量。”
  顾朔将他无意识的动作收归眼底,果真是西南王动的手么?
  顾朔不动声色和苏景同用完午膳,等苏景同午睡后,回临华殿办公,兵传召刑部尚书进来。
  “西南一党查得怎么样?”顾朔问。
  顾朔打进京城后,西南王伏诛,西南余党下狱,由刑部主审,兵部协同。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审出不少东西,刑部尚书每日都呈折子汇报,具体进度顾朔都清楚,骤然听顾朔问,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顾朔是想什么,谨慎道:“已查清西南一党一十二桩罪名,还有……”
  顾朔打断他:“他和摄政王世子的事查了吗?”
  刑部尚书愣住,顾朔此前吩咐涉及到苏景同的事一概不许查,他因此回避了苏景同的部分,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叫你查摄政王世子,”顾朔敲敲桌子,“是查清西南王如何同意与摄政王世子合作的。”
  刑部尚书理了理心神,回禀:“回陛下,先摄政王苏季徵伏诛后,苏家下狱,世子苏景同逃亡西南,呈拜帖面见西南王,五日后达成合作。”
  “五日。”顾朔抬眼:“朕想知道这五日发生了什么。”
  “是。”
  刑部尚书退下,顾朔把暗卫叫来,苏景同手筋断了,后来又和西南王合作,西南王倚重信重他,这期间苏景同说不定请过大夫,要暗卫去查查西南一带的大夫,有没有信息。
  手伤已久,不知还能不能治,就算能治,也得把手腕割开,来续接手筋。
  但苏景同现在还没有主动跟他说手筋的意思。
  左正卿说得对,以苏景同的习惯,不至于略提到一点,就控制不住看手腕,手腕的伤兴许和他变得自虐自残有关,可能触及他不愿意提的往事。
  顾朔额头一抽一抽地跳,想治又不敢刺激他。
  怪不得苏景同刚来广明宫当小太监时,会做带轮子的桶,哪里是什么他“灵机一动”省力气,只怕是他的手根本提不动桶,不得已出此下策。
  苏景同跟他习武,他明明已经察觉到苏景同软绵绵的没力气,却误以为他是从小到大不爱习武,不好好练,懒得使力气。
  书桌上放着一张苏景同画的“锦州兵力分布图”,旁边有苏景同的批注,字力道虚浮,显见是他没力气。
  顾朔吐出一口气,手不可抑制地哆嗦,又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他怎么能一进宫就杀了西南王呢,让这老贼死得太轻易,眼下除了鞭尸,竟找不出其他泄愤的方法。
  他该留着人千刀万剐!
  顾朔抓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越写,越想起苏景同的字,苏景同浩瀚如烟海的爱好里,只有习字练得时间长些,正经下过苦功,现在都毁了。
  顾朔难以平静,心中愤懑难当,一个“静”字写完,情绪更加沸腾,挥笔连写一串“静”,越写字迹越翻飞,纸快速被写满,最后一个字飞到连笔画都看不清。顾朔把笔丢在一旁,抓起这张纸,力道极大,捏成纸团,狠狠扔到地上。
  顾朔烦躁地想:西南王死了有几月了,筋脉血肉只怕早烂没了,就剩一把骨头,鞭尸都鞭不到点子上。
  顾朔又把暗卫叫下来,“那老贼的尸骨挖出来,碎成粉,喂狗。”
  “是。”
  苏景同觉得今天的顾朔实在奇怪,又把折子搬回广明宫看,就放他身边,一边批折子一边看他,晚上本该习武,顾朔也借口太累,取消了这项日程。
  “你怎么了?”苏景同靠在顾朔身边,“是太医说我身上不大好么?”
  早上太医来过以后,顾朔就成这模样了,很难不让苏景同往这边想。
  “说你底子虚,”顾朔道:“得好生将养。”
  这话苏景同从小听到大,“哦。是个大夫就这么说。”
  苏景同亲亲顾朔的眼睛,顾朔小心避开他的手腕抓住他的手。
  这一晚的顾朔十分温柔,温柔地像四年前他刚来摄政王府,知道苏景同被苏季徵打了一身伤时的那晚。
  苏景同有心说两句话,没顾上,被温柔吞没。
  夜深人静的太医院,一个洒扫的太监悄悄推开某间房门,这是太医们存放档案的地方,苏景同要他查新进宫的太医是否有猫腻,是否是探子。
  值守的太监去茅厕了,一来一回需要些功夫。
  洒扫太监在档案中翻找,全部找了个遍,不见新进宫太医的任何档案,进宫的层层手续,他一样都没走。
  洒扫太监皱眉,一样手续都不走,还能进宫当太医,除非皇帝身边的潘启和贺兰芝亲自安排。
  难道是皇帝的意思?
  如果是皇帝的安排,那应当不是苏景同猜测的探子了。
  洒扫太监翻完太医档案,不信邪,兴许是他们放错地方了,于是打开了隔壁的柜子,这里面放的是存档的开过的药方,每位贵人一本。
  洒扫太监一本一本的翻着,都是周文帝和他的妃子们的药方。翻到最后一本,洒扫太监的眼睛瞪大了,药方本上赫然写着“左正卿”三字。
  左正卿的药方本,怎么会在太医院?
  药方本厚重得让人心惊胆战,这得生了多少病才会如此?
  洒扫太监打开第一页,看清上面的症状说明,手一哆嗦,险些将药方本摔掉。
  他将药方本揣进怀里,将一切复原,心神不定、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早上,苏景同睁眼,熟悉的屏风,熟悉的大殿——顾朔又把他带来开朝会了。
  顾朔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朝臣汇报今天的疏议,朝臣们一边上奏,一边忍不住往屏风后看——什么也看不见。
  苏景同不必问,手筋的事,顾朔应当是知道了。
  顾朔就这么半盯着他上完朝。
  退朝后,顾朔摘了头上的冠冕,走到屏风后,苏景同还躺在摇椅上嗑瓜子,见顾朔来了,把瓜子推到一边,两条胳膊伸开。
  顾朔笑笑,“不想走路?”他蹲在摇椅前,把脊背留给苏景同,“上来。”
  苏景同不动,“抱。”
  顾朔转过来,广明宫离这儿还有一段路,大白天抱着走这么长路,顾朔耳朵尖发红,“光天化日……”
  苏景同坚持伸手。
  顾朔红着脸和脖子投降,无奈道:“你真是我祖宗。”
  苏景同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顾朔闷笑两声,狠狠亲了一口他的脸蛋,单手抱起他往外走。
  苏景同靠在他胸膛,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手筋断了,懒得动。”
  顾朔抱他的手颤了颤,“怎么断的?”
  “我去投靠西南王,他不信我真心投靠,把我关起来拷问我,”苏景同想了想,“拷问的时候动刑,断了我手筋。他见我断了手筋都不改说法,信了我是被仇恨冲昏头脑,定要投靠他杀周文帝,所以敢用我。”
  顾朔停下脚步,嘴唇抿得紧紧的。
  苏景同仰头亲了亲他,“没事,别生气,”苏景同漫不经心道:“你打进京城的那天,我亲手断了他手筋脚筋。”
  “我可没吃亏,”苏景同说:“两条手筋,换来他的信任,杀了周文帝给我爹报仇,还葬送了西南一党,划算得很。”
  “这是好事啊。”苏景同总结。他也算间接扫清顾朔登基的障碍了。周文帝如果活着,顾朔如果还想登基,他会是流放的皇子擅自掌兵权,打回京城弑父登基,但现在他是救西北安危的大功臣,他作为皇室血脉,灭了谋朝篡位的西南王,顺理成章收复江山,是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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