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顾朔垂眸看他,“你觉得这是好事?”
  “嗯?”苏景同看他,他能从顾朔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不赞同,但不知怎么的,他在顾朔面前,就克制不住把自毁自虐自残的那一面暴露出来,明知道说完会惹毛顾朔,还是忍不住想说:“我又不通武艺,手筋断不断没什么差别。还是很划算的吧。”
  顾朔把他放下来。这兔崽子又开始犯浑了。苏景同一年总有那么几天犯浑,心里明明知道不妥,他甚至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但就是要怎么扎心怎么说,就是要发作一番,发作出来又后悔。
  “干嘛?”苏景同皱眉,“还有好远的路,我不想走。”
  “站好!”顾朔道。
  苏景同嘀嘀咕咕:“当你祖宗好难,还没说几句话,又得被你当孙子训。”
  顾朔平静地问他:“知道我会生气,还要说?专门找不痛快?”
  苏景同心里烦躁:“我说得哪里不对么?你想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要劝我保全自己最重要?我一点都不想听。我就是要杀了周文帝,就是要他死无全尸,他一天不死我一天睡不着,他活着的每一瞬间我都煎熬万分,他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有什么办法,摄政王府毁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投奔西南王我拿什么杀周文帝?靠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身体吗?手筋是什么重要事吗?我手筋断不断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能用它们换周文帝死,我求之不得!”
  顾朔抿唇。
  苏景同扯扯嘴角,“看我干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不去投奔你?我怎么投奔?告诉你,你爹杀了我爹,我恨你爹入骨,你帮我杀了你爹?”
  “我不想听大道理,不想听你讲冠冕堂皇的话。你告诉我,我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那个局面,我除了投靠西南王,我有什么办法?我活了二十多年,把自己活得一无是处软弱无能,我能怎么办?”
  顾朔吐出一口气,苏景同情绪明显不稳定,眼下不是掰扯他手腕事的时候,安抚情绪更要紧,他上前一步,将苏景同轻轻拢在怀里,“放松,深呼吸,别这么紧张。”
  苏景同一口气提在喉咙里。
  顾朔温柔道:“对不起。”
  顾朔的手抚在苏景同后背,帮他摩挲顺气。
  苏景同听到他的声音落在耳边,他说“我来晚了”。
  苏景同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来晚了。”他又一次说,“我那时候该在你身边的。”
  顾朔心里难受,如果当时他在苏景同身边,那么事情一定不会走到苏景同要去向西南王求和的地步,西北大军在,怎么也能保住一批苏家人,不至于让苏景同真的家破人亡。
  他的每一次困窘,苏景同都在他身边,可苏景同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远在天边。
  苏景同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但没说出口,身子一软,跌在顾朔怀里。
  后面的事他不清楚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发病了,无法控制身体,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失去意识前,苏景同模模糊糊地想,这一次有顾朔在,应该不会发作得太严重吧……
  新太学府内,洒扫太监怀里揣着昨晚从太医院偷出来的左正卿的药方,等着拿给苏景同,从早等到中午,没见苏景同来。
  洒扫太监一边扫院子,一边嘀咕:“人呢?”
  江天从房顶上跳下来,抱胸看他,“这儿呢。”
  洒扫太监身体僵硬,“大、大统领。”
  江天挑眉,两个禁卫军进来,一左一右擒下洒扫太监,江天溜溜达达上前,从他怀里抽出左正卿的药方,“你鬼鬼祟祟就是为了偷这个?”
  江天将药方卷起来塞自己怀里,他奉顾朔的命令查徐幼宜的藏身之处,表面在查王公大臣府邸,背地里紧盯着苏景同——苏景同既然需要和徐幼宜通信,那么只要盯住通信环节,就能看到信最后去了哪里。
  结果徐幼宜此后再没给苏景同传信,反倒是苏景同主动联系了这个小太监。
  江天仔细端详洒扫太监,伸手在他脸上左右摸摸,在鼻梁处摸到一点白泥,江天嗅了嗅,“易容用的泥?”
  江天将人押解回禁军府,叫人清理干净洒扫太监脸上的泥,再看清太监的面容时,江天愣了一下,“弦歌?”
  弦歌问:“你认识我?”
  江天沉默,顾朔给过他弦歌的画像,苏季徵刚出事时,顾朔想找苏景同,把苏景同身边人的画像都给了江天,让江天找。后来苏景同在西南王府现身,江天便没再找过。
  原来弦歌在宫中。
  “苏景同让你查康宁侯的药方?”江天问。
  顾朔登基那天,苏景同进宫前交代过弦歌,如果不小心被江天抓到,不要抵抗,不要试图蒙骗他,如实坦白即可。苏景同目前还没收回这条命令,于是弦歌老实交代:“没,我不小心翻到的。”
  江天示意禁军把弦歌放了,“康宁侯的药方你看到了,知道怎么回事了?”
  弦歌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是。”
  “康宁侯不想让他知道。”江天交代:“他是你主子,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本统领建议你不要,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正常,你说了他又得受刺激,还是不告诉他为好,你觉得呢?”
  “但……”弦歌欲言又止,康宁侯就这么……
  “康宁侯不在乎,”江天道:“你小心你家主子身体。”
  弦歌眼眶发红,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我家主子要是一辈子都不知道……”
  江天打断他:“那他就一辈子不因为这件事发病。”
  “知、知道了。”
  第45章 现实-下毒
  广明宫里药香萦绕,苏景同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手腕上缠着一层纱布。他猜得没错,有顾朔在,他虽然发病,顾朔及时把他捏晕了,没给他发疯的机会。
  趁苏景同晕着,顾朔叫来行走江湖的太医看他手筋还能不能接上,太医看完摇头,若是第一时间就治疗还来得及,现在过去这么久,早不成了。
  太医字斟酌句地安慰顾朔:“事已至此,不提重物,万事注意着点,应当不影响后续生活。”
  顾朔心里不痛快,又叫暗卫把西南王尸骨扒出来喂狗,暗卫吭哧吭哧道早上才喂完,没剩的了……
  顾朔只好问去西南查顾悯的人传消息回来没,把顾悯宰了也算泻火。暗卫冷汗下来,西南十万大山,顾悯藏在其中,岂是这般好找的。
  顾朔火不上不下,憋在心里,发不出去,不高兴地批折子。
  批到中途,顾朔面前的光被挡住,顾朔抬头,苏景同光脚踩在地毯上,身上穿着宽大的睡衣,头发散在脑后,晃晃悠悠过来了。
  顾朔还没来得及动,苏景同便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轻车熟路地窝顾朔怀里。
  “醒了?手腕疼不疼?”
  苏景同双手勾在顾朔脖颈上,探头去亲他。
  一吻结束,苏景同小声凑在顾朔耳边说:“对不起。”
  “嗯?”
  “不该跟你发火,”苏景同嗫嚅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顾朔笑笑,亲他眼睛,“我也不对,不该不分场合就说你。”
  “心肝儿,跟我说说,”顾朔握住苏景同的手,“为什么突然暴躁?”
  “我……”苏景同踌躇,他也不太清楚,当时就是莫名其妙地暴躁,火气直冲天灵盖,就是口不择言。要问他为什么,他还真说不上来。
  治疗陈年旧伤,最好的办法就是挖开伤口,除掉已经腐烂的肉,重新上药治疗。顾朔揽着他,“在怪你当时无能为力?”
  苏景同顿住。
  “你当时以为你爹战死,苏家完了,而你当时没办法挽救苏家,你被无力感吞没了?”顾朔问。
  苏景同心一阵一阵发颤,“也许吧。”
  “我太废物了,”苏景同靠着顾朔:“我爹说得对,我一事无成,兜兜转转二十余年,还是什么本事都没有,如果我那时有兵,我就能介入他和你爹的事,如果我那时有权,我能联合朝臣逼你爹退让,但我什么都没有。”
  “你爹现在好好的,”顾朔道:“你也替他报仇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你是我爹的儿子,你当时会怎么做?”苏景同问。
  顾朔想了想,“不好说,我如果是你爹的儿子,很可能劝他别造反,把他劝到看到我就烦。我的心思都在劝他上,也许没时间发展自己,出了事,我也无能为力。”
  苏景同又想:“要是正卿是我爹的儿子……”
  顾朔沉默一瞬,左正卿……
  “要是江天是我爹的儿子,他武功那么厉害,”苏景同喃喃:“说不定能把我爹救出来。”
  “不要苛责自己。”顾朔亲亲他,“江天是很厉害,可数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江天,且个人的力量在军队面前是渺小的,未必真能救出来。你爹连中六元,前无古人,至今无来者,扶持两任帝王,皇帝他说立就立,说废就废,强如你爹,也有做不到的事。你没有功名在身,但把兵书看了个遍,满大周找不出比你学得更深更全面的人,你没在朝廷中任职,但你把西北布局得很好,没叫西北沦陷。把他放在你的位置上,他未必能有你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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