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顺桓帝正想开口,又有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太子殿下不愧为我朝储君,懂得知人善任。但怒老臣斗胆一言,太子殿下与皇城司素无交集,如何共同配合主理一案?难不成殿下是早已与皇城司合作共事过?”
出列的是王丞相部下一文官,此言一出,倒颇有些弹劾太子有意结党营私了。
但百官皆知,这两方隔三差五就当众弹劾对方,就像此刻,素无交集的皇城司和东宫也因为太子一句举荐便扣上了两者关系匪浅的帽子。
穆翎烦的不行,也不知怎么就变成那老家伙说的这般了。当下直接开口,“父皇明鉴,儿臣只是怕难已当此重任,不能为父皇分忧。”
顺桓帝用余光不动声色的来回打量他,揉了揉眉心,略有所思,“总探事何在?”
闻言有人适时出列,“臣,皇城司总探事张魏,但凭陛下差遣。”
一道审视的目光投去,皇帝沉声道,“此案由你主理,与太子一同前往南源,务必彻查此案。”
“臣遵旨。”
“父皇……”穆翎还想劝说,却被皇帝不耐烦打断。
“退朝吧。”留下这一句话御座之上的人便拂袖而去。
早朝之后,百官三三两两结伴而回。
但王丞相却被顺桓帝私下叫去交代事情,穆翎则十分惆怅地快速回了东宫。
因为他不想被李国公拦住谈话,虽然这极有可能也是自家母后的意思。
他还想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崔羌……
只是崔羌此刻却不在东宫。
一名影卫快速从曲折游廊穿过,墙上绿柳周垂,院内种了一株生长健壮的桂花树,黄色小花坠满枝头,风光旖旎。
后院很宽敞,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案,男子一身黑色官服与另一人的广袖长袍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坐在石凳上,悠闲品茶赏花,倒真也像是此地的主人。
影卫低头朝那人复命,“主子,地牢那个皇城司的人,已经招供。”
“说。”崔羌轻吐出一个字。
“半年前,他们按总探事的命令,血洗平芜山。”
崔羌眼眸漆黑,隐约有一股杀意从眼底闪过,只是快的令人无法捕捉。
“果真是张魏?”那一身广绣长袍的男子闻言站起身来,脸上震惊不已,他又望向崔羌,问道,“师兄在东宫这些时日,可有何发现?”
不似男子那般,崔羌只摇了摇头,显得风淡云轻,“既已招供,那便留个全尸吧。”
“属下明白。”影卫领命告退。
“师兄,皇城司只听命于陛下,若凶手真是皇城司所为,那这可会是……”
崔羌面色沉静,“皇城司为皇帝效命是为职责,若是暗杀,则是滥用职权。”
“总之,张魏横竖都该死,至于其他……”男子迟疑了一下,抬头盯着崔羌,“若是有幕后之人,又万一真如我们想的一样可怕,那又该如何是好?”
崔羌慢条斯理放下手中茶杯,抬起眼眸,“师弟,凡事都有不同面,该来的代价不会迟到。”
无论是谁,我必不惜一些代价让仇家血债血偿。
他将未宣之于口的回答留在心底。
男子名叫薛子峰,薛氏是这皇城中颇有声望的风流雅士大家族。薛子峰幼时顽劣,不慎走丢在林中,当薛家人找去时,只见到地上的一滩血迹和残破的衣物。
所幸,他命大,并未被林中野兽叼走,而是被崔羌路过时所救,将他背上了山。
年岁尚小,又由于过度惊吓而短暂性失忆,索性便也拜入了师门,成为了崔羌的师弟。
虽然薛子峰只在山上呆了数月,但他早已将师父和师兄当做至亲之人。
练武时,崔羌总是骂他笨,但每次有其他师兄弟欺负他了,崔羌也总是最先替他出头的。
他的师兄,无论模样还是武功,总是最优秀的,耀眼又张扬。
直到半年前,当他再见到崔羌时,却不见任何意气,师兄的眼里布满阴郁。
唯有入了东宫之后,偶然提起东宫太子时,他才在崔羌脸上窥见到一丝轻松。
薛子峰听不懂崔羌所言,但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怔怔望着他。
一阵清风吹过,落下几朵桂花,冷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株挂树倒有几分像平芜山上的,崔羌伸手折下一枝桂花,深色渐暗。
良久,他无声轻叹,“况且,至少已经确定是何人了。”
皇帝寝殿,王丞相先行了参拜礼。
“朕竟不知东宫的手何时伸向了皇城司?”皇帝眼睛眯成一条线,沉声发问。
顺桓帝极其忌讳一方势力独大,李将军手握兵权,如狼似虎,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主人一口。顺桓帝生性多疑,高处不胜寒,一个人呆久了,便谁也不信任。
高墙之中,从来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他必须得逮住机会削弱李氏权利。故这些年来看着李王两党明争暗斗倒也并无阻拦,很少有这般开门见山之时。
王丞相来此之前本以为是关于私盐一案的事情,不曾想竟是那句无证据的挑拨之言。
言下之意,陛下是已经开始怀疑皇城司和东宫的关系了,要的只是证据。
既如此,没有证据他也会造出些证据来。
王丞相暗自惊喜,立即恭敬答道,“陛下,老臣惶恐,并不知晓此事,但以为可以通过此番南下好好观查太子殿下和总探事。”
顺桓帝目光沉沉看向他,并未再开口,片刻,又叫人退出了大殿。
第5章
一弯明月划过精致的楼脚,给高墙内的道路上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崔羌回到东宫时,已经是戌时。
藏书阁门扉轻掩,散发出些许烛光。守在门口的影卫见到来人立刻低头,“主子。”
崔羌招手示意他退下。
阁内静若秋鸿,穆翎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动静。他此刻正手拿一盏灯,在堆砌的满满当当的黑木书架上一本本寻找,大大的杏眼像猫儿一样在烛火映照下发着光。
太子殿下一身青绿云缎锦衣,白净的面庞在昏黄的室内更像薄雪般剔透。
大抵是入了神,他竟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推门的动静。
崔羌挽手靠在门栏上,似有些疲倦般,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看着面前少年专注的身影。
少年高举着烛灯,想看清上面几排书脊上的字,宽大衣袖随动作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清瘦秀雅,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崔羌桃花眼微挑,这太子殿下虽愚昧无知,不过确实生的好看。
看的久了,崔羌不由得想,若他一直找不到书,自己好像一直站在也不会被发现。
怪不得要设司部派影卫贴身守着,啧,这要是在宫外,被人绑走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崔羌想着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难得发自内心地唇角一弯。
穆翎透过微弱烛光看到了书脊上明晃晃的五个大字,‘少年江湖客’。
太子殿下眉目舒展开来,是他要找的那本书。
只是书在最上面一排,他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真是太矮了。
这书架旁怎也不放把梯子?等阿兰过来就得跟她说,穆翎沮丧的想着,又不服气般几番踮脚尝试,奈何看似触手可及,却又够不到。
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自己要拿的书,他一愣,下意识立刻转身。
这个动作让两人瞬间毫无距离,穆翎背靠书架,被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困在方寸。
崔羌神色淡漠,嗓音低低沉沉的,吐字也缓慢,“殿下可是要拿这本?”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穆翎莫名慌了一瞬。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桃花眼隐约含着笑意,在昏黄火光下更显风流。
“你……”
太子殿下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如此近的距离,他只觉得后颈处泛着阵阵酥麻,渐渐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这让他觉得十分不自在,下意识用手抵在崔羌胸口轻轻推他。
崔羌垂眸看他,两人距离不过寥寥,穆翎慌乱的神情全然落在眼底。
他将书拿了下来,后退了两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倒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殿下勿怪,属下无意冒犯。”
穆翎表面看似平和,内心正十分鄙夷自己。
孤方才是被一个大男人蛊惑住了?这也太离谱了!
不对,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嘛,等孤娶一貌美如花的太子妃就不会这样了!
“嗯。”太子殿下越想越气,闷闷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
崔羌翻了翻手里的书,眼里尽是促狭,“少年江湖客,殿下,您这看书的品味,还真是……”
穆翎一把夺过书,扬声道:“你说孤品味低下?孤又不是只看这本书。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哪一个孤没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