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玉无瑕,美人亦是。丝竹声流淌而出,叫人频频往那处瞧去。
可这骑马招摇而过的两人却跟看不见美人般目不斜视。
年长的那人倒是侠气十足,胡子拉碴,看似不修边幅,可仔细一瞧,却不难看出其精致的五官。
而他身旁的年轻人嘛,却生的有些张扬,尤其那双眼,过于艳丽。但他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一点也不显女气。他手握长剑,骑在马上,路旁花瓣簌簌而下,铺了满地春色,也映入少女们的眼中。
姑娘们掩面偷笑,纷纷将手里的丝帕,荷包往下丢,更有甚者直接将鲜花丢到了崔羌头上。
崔煜哈哈大笑,“自古是环佩定情,香囊传意。好徒儿,你魅力还挺大。”
崔羌黑着脸,十分无语,“师父,您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就别开玩笑了。”
崔煜不赞同道,“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傻小子,这么多机会摆在面前,也不知道捡一两个。”
“对,我傻,也不知道是谁,二十年如一日,天天抱着个木头雕像刻同一幅画,反反复复。”
崔煜有一瞬的恍惚,随即抬手便要弹他脑门,崔羌想躲,却因着左肩上的伤还是被狠狠敲了一下。
他吃痛捂着额头抱怨,“师父你是不是只会用这一招啊?”
“仔细着点肩膀,赶紧的,回去上药。”崔煜有些愧疚,今早自己和徒弟比试切磋时不分轻重摔伤了人,肩膀现在估计还青着呢。
“区区小伤,无碍。”
崔羌嗤笑一声,也懒得说了,换言道,“为师随便哪一招你也不是对手,再瞎说话以后每年冬天就把你丢雪地里练武。”
崔羌心道,打记事起,哪一个雪天不是这样过来的。
他小时候明明是风一刮都能倒下的体质,但崔煜认为男子汉怎么能这般弱不禁风。
美名其曰,锻炼身体。
因此崔羌硬生生被折磨成了如今铁打般的体魄。
他的师父还因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个有天赋的师父。
过了音烟巷,本可以直接回平芜山,崔煜却在路尽头另一条街的转角处碰见了熟人。
来人年岁颇大,一眼便认出了崔煜,自称是多年前路遇劫匪被他所救。
老爷子笑起来十分憨厚,“恩人,在此相遇实在是缘分呐。今日是小女大婚之日,务必去我府上容我好好招待二位,以报答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倒谈不上,举手之劳罢了。”崔煜本想婉拒,但一想到自家徒弟整日一副打算孤寡一生的模样便来了兴致,“不过既是令嫒大喜之日,在下哪有扫兴的道理。不过小徒今日受伤,可否容他先上个药?”
“哎呦恩人这说的哪里话,公子伤的是否严重?快快随我前去府邸罢。”
崔煜含笑点头。
“师父……”
崔煜打断他,“闭嘴,你小子,跟为师一起去。”
老爷子姓乔,本是一寻常市井小百姓,靠捕鱼为生,在皇宫当差的儿子突然升官入了皇城司,成了总探事大人的左膀右臂,乔家瞬间飞黄腾达,立即从郊区迁至皇城,立府安家。
此刻小女儿嫁人,整条街巷都张灯结彩,车马一直排到张府门口,何等风光无限。
乔家公子也正站在门口迎客,见父亲领着两人上前,听完自家父亲介绍说是救命之恩后,他立刻拱手作揖,很是恭敬。
崔羌是小辈,见状也低头作揖回以同礼。
崔煜将人扶了起来,笑道,“乔大公子客气了。”
不消片刻,乔家公子将二人领进客房,只是崔羌他们刚入座,门外便响起一道嗓音。
“公子,皇城司张大人现在外头,说是特意亲自来取证物,顺带给咱家贺喜呢。”
闻此言,乔家公子急匆匆留下一句“失陪”便就要先离开。
崔煜笑着点头。
门外响起一阵哗然,大门忽地被人从外头推开,“陛下要的证据都整理好了吗?”
崔羌正低头解着衣裳,左肩露出一大片淤青,稍严重的地方甚至有些发紫,但一眼望过去,最醒目的还是伤口下方那点缀着的一点嫣红,赤红胎记映肌肤上,似雪中红梅。
崔羌眼疾手快地将衣裳拉上,懒得搭理那人,便转过身背对着大门重新上药,但那处未盖住的半边赤红梅花胎记还是在张魏眼里一闪而过。
张魏不曾料到里面还有人在,本想寒暄几句,谁料刚抬头瞳孔便猛的一缩。
乔家公子反应过来,立即开口请这位张大人去书房议事。
那时崔羌没有多想,可几日后,山上大火席卷而来,好似没有尽头般,燃烧不止。
就在大家精疲力尽时,一束一束的火把在快速靠近,山下闯上来许多黑衣刺客。
起初在师父的带领下,黑衣刺客全军覆没,可令人惊恐的是,去了一批又上来一批,似消灭不尽……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一批新的黑衣刺客涌上来,似恶鬼般纠缠,不死不休。
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师父伤痕累累,大腿处还插着一把刀子,鲜血直流。崔羌瞳孔一缩,立刻靠过去搀扶着他,试图拉他站起来。
“羌儿,师父真的老了,你听话,走。”
这是崔羌第一次听见这么温柔的语气,温柔到让他泪流不止。
嗟余只影系人间,原来这般可怖。
此后每一日,他都在重复梦见着那一晚。
可越是在意,往往越是忽略关键。
此刻,烛火燃尽,室内昏暗异常,崔羌眼里却闪着精光。
第7章
隔日清晨,东宫
穆翎今日心情抑制不住的畅快,在东宫也是一下逗逗兔子一会又喂喂鸟。
阿兰瞧他这样忍不住道,“殿下此次去南源怎的还这般高兴?”
太子殿下趴在窗台上拿胡萝卜喂兔子,“孤想开了,此番就当做游山玩水了。据说南源与咱们这儿很不一样,那边山杰地灵,风景更佳。”
不觉间,天光大亮,还出了太阳。伴随着呼呼风声将高墙内的东宫洒下一片暖黄色的光。
“殿下。”崔羌的声音传进殿内,“该启程了。”
宫墙外
张魏身着便服等在宫门口,见穆翎过来,低头见礼。
穆翎昨日被喊去凤仙宫,听他的母后说了半日。大致意思是让他一切听从张魏安排,不要给人惹麻烦。况且他一向不是喜摆架子之人,立刻将人扶起来,嗓音还带着些稚嫩,“总探事无需多礼。”
“多谢殿下。”
崔羌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目光里尽是打量之意,他突然似笑非笑道,“不知张大人出身何地?你这双眼睛,让属下不由得想起一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按理说,皇城司职权比东宫司要大得多,崔羌就算是影卫长也不应这般态度。
张魏觉得莫名,故道,“这位是?”
穆翎还未发话,只听崔羌语速缓慢先开了口,“属下,东宫司影卫长,崔羌。”
张魏对穆翎面露笑容,“年纪轻轻便登上高位,怪不得将才看见这位公子,只觉气宇非凡,殿下真是贤才颇多。”
穆翎听不懂他的话外之意,点点头,也看了眼崔羌,倒是十分赞同,朗声道,“孤的人,自然才貌武略样样精通。”
太子殿下心思单纯,只当向别人炫耀自己朋友般的孩子心性,崔羌却是仿若没意料到般,闻言眉梢轻挑,一字一顿道,“殿下这般厚爱,属下真是,受宠若惊呐。”
穆翎后知后觉,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先一步上了自己的车辇。
话锋一转,崔羌又道,“比起属下,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可是张大人。您如我这般大时,好似已经是皇城司总探事了?”
张魏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冷声道,“本官如何岂容你去置喙?”
崔羌忍不住笑起来,“大人息怒,属下十分敬佩你,就忍不住想多了解你罢了。”
张魏自觉不认得这人,面前之人比自己小上许多,明明面带笑意,却让他莫名觉得恶寒。
“年轻人,好奇心莫太重,免得害到自己。”留下这一句话他便直径上了自己的马车。
崔羌敛起未达眼底的笑意,这人与师父,究竟是何关系?
夕阳渐落,远山如黛,早秋的气候还是有些萧条,更显城郊山脚下的大路十分寂静。
由于此次下南源,太子是微服私访,因此队伍一切从简。
当然简的只能是同行人数,毕竟太子殿下娇贵得很,在吃穿住行方面可不能马虎。因此皇城司禁卫与东宫司影卫跟在暗中保护,真正与太子同行的只有张魏和崔羌,以及两个车夫。
两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踏风而至,在一望无际的道路上显得格外瞩目。
只见后方那辆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张魏只好命人也先停下,在想是照例等他还是下去看看情况。
而此刻,后方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雪白绒毯,穆翎坐在地上,将脑袋埋进软榻里,他刚吐完,现下连腰都直不起来,彻底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