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阶梯下去是一方四面环墙的狭小空间,但审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主子。”崔羌沿梯而下,两个看守的影卫朝他低唤了一声。
只见梁卫被绑在正中央的柱子上,身上的血迹映出鞭痕,此时正垂着脑袋昏迷过去。
崔羌停在人面前,影卫道,“主子,这人不招,一口咬定他不是梁卫。”
崔羌拧眉“啧”了一声,看守的影卫立即心领神会,从木桌上端来一盆冷水直直往梁卫扑去。
冷水浸着伤口,梁卫硬生生被疼醒。
崔羌慢慢翻着手中账目,念念有词,“官盐价为四十钱一斤。你却将官盐以十四钱一斤卖出,而那盐铺便可将官盐用作私盐盈利。”
梁卫虚弱的睁开眼,一见到来人,瞬间清醒了大半。
崔羌放下手中账目,语气十分温和,“说谎的人,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既然人身上这张嘴已经没有用处,不如将舌头割了如何?”
听罢梁卫呼吸一滞,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恨不得下跪求饶,奈何四肢被绑在架子上动弹不得,他被疼得龇牙咧嘴,“我招……”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
“我是梁卫!我是。”
崔羌淡淡一笑,抬眼看着他。
“梁卫,你身为南源盐运史,理应管理盐务、征收盐税、打击私盐。而你却与商勾结,贩卖私盐,死不足惜。”
嗓音散漫,不疾不徐,但每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又十分骇人,梁卫听着只觉寒意入骨。
“但我对此事倒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些年单凭你一人便可瞒天过海,实在可疑的很。若是从实招来,我倒是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梁卫眼神突然闪现出一丝希望,似下定决心一般,牙缝里哆哆嗦嗦的挤出来一句话。
“咳咳……大人明鉴,我虽为盐运史,但也不得不听从上级的安排。原本一切如常,直到两年前,巡抚大人让我自建盐铺,将其中一部分官盐低价收购再卖出……”
这话倒有几分可信了,崔羌问道,“盐铺的盈利最终归谁所得?账目现在何处?”
“这、这我不知,或许是谢巡抚……但当时我本想拒绝,可他拿出了一封密函给我看,那上头竟然盖着的是、是东宫印章。至于账目,现下在巡抚大人那处。”
崔羌眸光一闪,没有作声。
梁卫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既然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小人自然不敢违抗。”
“照你的意思,太子和谢巡抚是一伙的,既然你是受太子命令,这南源也无人揭穿你,昨夜为何要逃?”见崔羌没出声,站在一旁记录的影卫忍不住问道。
梁卫又咳了几声,“是巡抚大人,他说陛下似乎起疑要调查此事,为了我的安全,如今只有走为上策……”
影卫起身上前,将方才已经写好的笔录递给崔羌。
崔羌扫了两眼,微微颔首。
影卫会意,移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首,在梁卫的挣扎下划过他的指腹,冷声道,“签字画押吧。”
原来不是要杀人灭口,梁卫松了一口气,闻言照做。
“大人……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怕崔羌不放心他又补充道,“小人已经将所有知道的都如实相告了。”
崔羌接过证词收好,淡淡一笑,“当然,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一口一个大人,你知道我的身份?”
“这天下敢与和国公和太子殿下作对的怕是只有王丞相了……但既是能亲自来办案的想必应是只听命于陛下的皇城司。”
崔羌并未否认,他又往前靠进了几步,在人充满惧意的目光下,崔羌一掌从他侧颈劈了下去,速度之快,梁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瞬间晕了过去。
“将人放了,依旧跟着观察几日。”崔羌往外走,对一直守在这的两名影卫吩咐道。
两名影卫互相望了一眼,立即复命,“属下明白。”
没再作停留,崔羌大步流星出了过道,身旁影卫问他,“主子,这私盐案的幕后主使是东宫,那我们还需要继续查吗?”
“不用查了,当下所有证据都握在他们自己手上。”崔羌道,“无论受益的是不是东宫,谢韫至少明面上是为东宫谋私。张魏一开始便找上谢韫,就注定这个案子要无疾而终,只是这张魏究竟是真蠢还是另有所谋须得查清楚。”
影卫闻言点头,又忍不住道,“那主子,您觉得殿下是知情的吗?”
东宫向来一切听皇后安排,皇后自然和李国公脱不开关系,说到底,这贩卖私盐的做法倒更像是李国公的手笔。
穆翎一向单纯,若是他指使的崔羌自然不会相信,可是不会做不代表不愿做,或许在太子殿下心里,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崔羌轻轻一叹,“这些与我无关。皇城那边可有消息?”
影卫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平芜山的事情,他摇头道,“目前并无新的线索。”
竟查不到师父关于皇宫的一点蛛丝马迹?
崔羌正想着,忽然间,大厅传来明显的躁动。
“发生何事了?”影卫立即问道。
“二位公子这酒喝完了?”小倌见人出来,笑回道,“不必担心,是对面又为了争那花魁打起来了。据说这次是那林知府和咱们南源首富的儿子。”
“是醉月楼。”影卫低声在崔羌耳边道,“主子,殿下还在那。”
崔羌神色一暗,眉宇间罕见的多了几分担忧,正要大步跨出门槛,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巨响,一男子破门而入。崔羌不经意侧身避开。
这男子倒不是闯进来的,而是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你!咳咳”男子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咬着牙面露痛苦,话都堵在嗓子眼儿,只憋出一串咳嗽。
紧随其后的青年男子面色铁青,“你若胆敢再欺辱喜儿,我必不会再放过你!”
小馆瞬间笑不出来,连忙上前馋人起来,“诶呦霍公子,您没事吧?我说林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地上的男子恶狠狠道,“你!一个从四品的官竟也敢伤我?我爹必不会饶了你!还有巡抚大人也是!”
大街上人流如织,不消片刻便引来了不远处的谢巡抚的官兵。
“你先回府,看谢韫如何处理这事。”
“是。”
以防被官兵认出,崔羌也跨门而出去了醉月楼。
醉月楼一楼大殿此刻也乱作了一团,崔羌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穆翎的身影。
他闭上双眼,立在原地平复心绪。
为何方才心乱了?
下意识对穆翎的担心已经超乎他自身的认知,或许这太子殿下在自己心里早已比他想的更重要……
崔羌猛的睁开眼,这个想法实在不合时宜,他眉头紧锁,严肃之时又恢复了那张面若冰霜的面孔。
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抬步踏阶而上,往楼上去了。
“公子可是来找人?”二楼长廊处一个姑娘怯生生问他。
崔羌薄唇弯了弯,桃花眼一沾上笑意便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不知姑娘是否有见到过一个身着竹青镶边圆领袍的小公子,他们一行三人。”
那姑娘头低的更深,羞涩回道,“奴家刚好给那位公子送酒,是顶楼正对楼梯口那间,他们此刻还在斗蛐蛐儿。”
崔羌留下一句“多谢”便直径去了顶楼。
站在紧闭的门扉前,崔羌眸色极深,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伴随着聒噪蛐蛐儿声,里面传来穆翎与女子的嬉笑打闹,实在刺耳至极。
崔羌所有的情绪有一瞬间被愤怒代替,好半响才恢复往日的表情,推门而入。
满屋酒气扑面而来,桌上地下全是酒瓶。
一霎间,所有人都噤了声,全部呆呆望了过去。除了穆翎,他此刻坐在满地狼藉里,倚着桌角,抱着一个空酒瓶不撒手。
显然已经喝的不知天地为何物。
阿飞本来在拖躺榻上的谢如意,一见到来人立即被吓得蹿了起来,支支吾吾道,“主…不是,公子!他们要喝我根本拦不住,我……”
阿飞瞧着崔羌视线没离开过穆翎,几个姑娘衣.衫.不.整的围在穆翎身侧,惊觉这一幕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他立刻将人遣散,待人都走后,急急替太子殿下解释道,“我看殿下不肯走,就喊人上来帮忙,她们刚刚只是在抢公子手中的酒瓶。”
崔羌终于悠然散漫的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眼神,平静道,“你先带她回谢府。回去给薛子峰传信,让他查皇城司张魏的底细,越详细越好。还有,问清楚王丞相是如何得知梁卫贩卖私盐的。”
“属下明白。”阿飞松了一口气,当下就扛着一身男装喝的烂醉的谢如意走了。
暗蓝的天空笼罩在这座高楼之上,夜幕即将来临。
“你们不准走!”穆翎反应过来,看着紧闭的门扉,急得打了个酒嗝,“本公子…千杯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