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琴音再度响起,婉转低沉,一曲终了后,依旧余音切切,耐人寻味。
画舫之内一时静默,纱幔被掀开,一身素雅粉衣的女子探出头来,正是赵喜儿,只见她面容略带憔悴,朝两人微微一笑。
“小女子技艺不精,献丑了。”
穆翎望着她,很难将面前女子与那日在醉月楼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联系在一起,不由得摇了摇头,下意识道,“姑娘不施粉黛反倒更加好看。”
赵喜儿看向了他,笑意加深,“小公子瞧着可爱,应该比我要小上许多吧。还是应当以学业为主,尽量少去花楼这等风月场所。”
“我……”太子殿下一时被哽住,有种在被自家母后训话的错觉。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言了,他侧首望向崔羌,寻求帮助。
崔羌闷声一笑,随之平静开口,“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实不相瞒,我二人初来南源便听闻姑娘一舞惊人,却不知姑娘还颇通音律,擅长古琴。”
崔羌一袭白衣胜雪,狭长眼眸似潺潺春水,嗓音也恰到好处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在下今日有幸在此遇见,听见此曲,实在是心向往之。”
知道他在逢场作戏,但穆翎还是听的一阵气促胸闷,敢情这厮是张口就来啊?
他究竟对自己是不是也……
怀中的玉坠存在感分外明显,穆翎心下想着,反正他对自己的好又不假,其他的也没那般重要。
“公子此言当真?”赵喜儿忽然将手覆在崔羌手上,眼神里的渴求不言而喻。
穆翎思绪瞬间被拉回,他瞪圆了双眼盯着两人相触的双手。
崔羌注意到身侧穆翎投来的目光,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他下意识锁眉,立即撤开了手,头一次破天荒地生出些紧张来。
“自然。姑娘才貌双全,多少人为能一睹姑娘芳颜而一掷千金,就连那林支知府也……”
嗓音听不出多大异常,但他却时不时将余光投向了穆翎。
崔羌及时止住了声音,一脸歉意道,“姑娘勿怪,在下不是有意提起林知府的。”
赵喜儿淡淡收回了手,脸上布满愁容,似想到了什么极难过的事,“才貌双全又如何,公子还不是也嫌奴家是个风尘女子罢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林大人谈吐不俗,可我只当他是知己,他怜我一个戏子孤苦,也曾说过要赎我自由,可竟不想居然是以此等方式,真是剑走偏锋了。”
崔羌终于把目光定格在赵喜儿脸上,笑问道,“好一个剑走偏锋,这四个字便是你对他的所有评价了?”
赵喜儿道,“公子这话奴家便听不懂了,小女子只是醉月楼中卖艺供人逗趣的戏子,怎敢枉自评价他人,更何况林大人还是奴家昔日旧友。”
崔羌神色不变,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么快就急着撇清关系,看来这花魁身上是套不出什么话了。
许是自顾不暇,但戏子看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演戏的人本就不该对戏中人产生不应有的感情。
崔羌再次看向了穆翎,小太子正拧眉低着头小口品茶。他突然想起那夜的醉月楼,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就着自己的手小口小口的喝茶,像小猫儿般可爱至极,尤其是那双朦胧的醉眼罕见的染上了几分魅色,让人想狠狠欺负却又舍不得。
崔羌无声轻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14章
崔羌收回纷飞的思绪,冷然道,“既是姑娘旧友,那也没必要再提。天色已晚,叨扰姑娘良久,我二人便先行告退了。”
赵喜儿叹了口气,“公子若是想听曲儿了大可来此寻我,霍公子实非良配,现今却纠缠不休,奴家只能每日游湖以觅得良人。”
穆翎听着只觉大为震撼,南源的女子果真不似皇城,大多直白果敢。
可这才刚到几日,一个谢大小姐就算了,怎么连这花魁也能看上崔羌?
穆翎一阵沉默,崔羌一路上也并未主动开口。
雨后新晴,秋空如洗,一片澄明。
但街巷依旧同来时一样冷清,两人各怀心事,并肩走在人烟稀少的长街。
穆翎特意注意了一下崔羌所言的商铺,可这走了一路了,他也没见着这里有卖玉器的铺子。
“崔羌。”穆翎唤了一声。
“嗯。”崔羌停步看他。
话到嘴边太子殿下又不想问了,他淡然道,“没事。”
崔羌闷闷一笑,并未再作声。
皓月当空,星月光来,谢府高张灯火。
“所以殿下你们出门一下午了,什么也没查到?”阿飞听完穆翎的抱怨后开口道。
穆翎斜倚软榻上幽幽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宫。”
再一想到近期种种,一丝烦躁在他心里悄然而生。
“将梁卫尸体悬于城门口这般拖着查案反倒会对百姓造成慌乱,对南源的稳定也造成更多影响。”
穆翎话音未落,崔羌正行至了门外。
“这么查案麻烦得很,我看林有为身上也查不出什么,直接将贪官污吏杀了换上新人最省事不过。”
话音刚落,正准备踏门而入的崔羌脚步微顿,里头阿飞注意到他,叫了一声主子。
崔羌眼里的幽暗一闪而过,穆翎侧首望向他,“孤正打算去找谢巡抚。”
找幕后黑手商量?崔羌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他淡淡提醒道,“殿下,您和皇城司是奉陛下之命查案,草草结案实非明智之举。”
穆翎微微蹙眉,迎上他的眸子,“可是这案子本来就是如此啊,难不成还能查出些别的线索来?”
“属下想去一趟林府。”崔羌随口道。
林有为只是被扣押,还未定罪,林府自然也是有人在的。深更半夜,私闯民宅?
穆翎来了精神,“孤也要去!”
亥时,月上梢头,月光给庭院渡上了一层银色。
崔羌立于石阶上,从外头关上屋门,刚转身,便瞧见一身黑衣的瘦小公子站在面前。
面白如玉,乌发束起,黑润润的杏眼微微眯着,看似精明实则不多。太子殿下俨然是一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去的模样。
崔羌扶额无奈道,“殿下,都已经过了二更天了,您还不打算休息么?”
“孤刚醒,精神着呢。”
崔羌忍不住问,“您为何要穿成这样?”
“晚上出门难道不应该穿夜行衣吗?”
崔羌一时无法反驳,想了想才道,“您这样只会更显眼。”
言罢,崔羌复又推开大门,转身进了屋内。
穆翎跟了进去,崔羌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竹青便服递给他,“您先前喝醉换下的衣裳,府里下人洗完后送错到了我这儿,殿下去换了吧。”
穆翎坐在榻上,接过便要解衣。
但不知怎么,手刚放至腰带上,却突然无法动弹。
太子殿下从小被人服侍更衣梳洗,连沐浴也有太监随侍,早就习惯被人盯着换衣。
屋内烛火幽幽,他抬头望向立在桌案倒茶的崔羌,耳垂开始微微发烫,当即左右张望了一番,瞧见对面床榻前摆着架紫檀雕花屏风,犹豫着要不要上那儿去换。
崔羌心里正想着事,忽然侧首一看,只见穆翎愣在原地不动,好笑道,“殿下这是,在等着属下亲自来为您换?”
“不必。”穆翎没再理人,直接抱着衣裳去了屏风后。
崔羌思索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什么,直勾勾地望向了屏风处。
屏心是半透纱的材质,少年俊美修长的身影随着解下的黑袍而若隐若现,崔羌深邃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半晌才复又低下头,继续手中动作。
崔羌将方才一同拿出来的黑色药丸往茶杯内掷下,药丸入水即化,与茶水融为一体,无色无味。
崔羌手腕晃了晃杯身,微抬眼眸便恰好对上刚从屏风后出来的太子殿下。
眼神交汇,穆翎愣住脚步,心暮地漏了一拍,抓挠着少年的心。
太子殿下彻底红了耳根,羞愤道,“你刚刚一直在看?!”
崔羌神色淡淡,坦然承认,“嗯。”
“你!”
“您别生气,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散漫的声音传入耳畔,穆翎深呼吸了一下,反正都是男子,看了又如何,也不吃亏。
他缓和了起伏的心绪,嘀咕道,“看到便看到,孤从来都是他人侍候更衣的。”
崔羌忍笑,上前将手中的茶杯伸过去,温声道,“殿下说的是,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都说月下看花,灯下看美人。此言诚不欺他,太子殿下微仰头看面前之人,烛火摇曳,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微扬起,柔和至极。
但他却忽视了那人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狡黠。
穆翎随意接过杯子,毫无多想地一饮而尽。
崔羌目光闪了闪,看着他将杯子放回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