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崔羌见好就收没再贫嘴,他顺着师父的视线望过去,颇为好奇,清了清嗓正色道,“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崔煜依旧没理他。
崔羌只当他默认,再次开口,“据说您在这处种满玉兰树,是因为您的心上之人就叫玉兰?”
“整日就知道琢磨些有的没的,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好好习武。龙吟剑法第九式学会了吗?”崔煜抬手就要冲他后脑勺一拍。
崔羌躲得快,挡住挥来的手,急急问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派胡言。”崔煜扶额无奈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您还不知道呢,这事在师兄弟那儿早就传开了。尤其是每回去您屋里打扫时,大家总能看见书案上你刻的木雕,没猜错的话,您刻的就是那位名叫玉兰的女子吧。”
风轻轻吹过,花枝随风晃了晃,淡淡香气袭来,春日的风依旧夹带着些许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崔煜闭目感受了片刻,再次睁眼时,眼底已经流露出了些不同平日的情绪,似难过,更似遗憾。
“名字不过是个称谓罢了。你瞧,花终究是会凋落的。”
崔羌不赞同道,“花开花谢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凋落又如何,照样美得惊心动魄。”
崔煜笑了笑,“年少轻狂就是好啊,看花是花,看月是月。”
“师父若是……”
“嘘。”崔煜抬手打断他的话,“正所谓君子爱花,恰巧玉兰花盛开在春季,自然是要用心观赏的。”
您是君子吗……崔羌内心腹诽。
月光透过树影悄悄流淌下来,照亮一地残花。
片刻后,崔羌忍不住问,“花喜欢可以自己种,人也一样,既然喜欢为何不去争取?”
“傻小子,有些事情,并非喜欢就能够强求的。”崔煜难得和他正经谈话,崔羌听的极为认真。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该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再说了,一生很长,又何苦执着于一直得不到的事物而忽视其他。”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或一往而深,或伤人至深。”
今夜的崔煜感慨格外之多,崔羌静静地听着他的师父讲着从不曾对外道的伤怀之语。
“来日方长,等你自己体会过了,就懂了。”
崔羌很想说,他从来不信什么命由天定,他只相信事在人为,既然喜欢那便努力去争取便是,就算强求又如何。
可他并未反驳,只是扬声道,“弟子才不会像您一样为情所困,这大好河山可比情情爱爱的有意思多了,说好了,等我学完了龙吟剑法,您下次去游历江湖时可要带上我。”
崔羌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恣意笑道,“弟子要去睡了,您还要继续在这睹物思……赏花吗?”
崔煜也笑了起来,随之喟叹一声,将手中一对月牙形白玉坠拿起,两枚玉坠合二为一,一朵白玉兰映入眼帘,一尘不染,栩栩如生。
“这对玉坠从小就带在身旁,是家中唯一留下之物,原想着将另一半给她,此生怕是再无机会了。”
崔煜忽地将玉坠递了过去,崔羌下意识接过,随即抬头看他。
“师父……”
“师父是看着你长大的,早就将你视为亲人,这对玉坠可是咱们崔家的传家宝,需得好好保管。”
崔煜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日后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就将其中一个赠了吧。”
耳旁师父的嗓音渐渐飘远,此刻,松岳山上,不似那夜屋顶上的风,秋风萧瑟,吹得人寒冷至极。
喜欢的人……
崔羌紧紧握着手中玉坠,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师父,为何偏偏是他。”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无功无过,无才无德,就算是真的草芥人命也罢,可他为什么偏偏,可能会与师父有关……
为什么偏偏压抑不了对他的感情……
崔羌心中的疲惫一点点蔓延,从心底翻滚一圈又汹涌地冲到了他的咽喉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般酸涩刺痛。
他拿起酒壶,仰头又猛地灌了一口。
月下饮酒愁更愁,苦酒入喉,辛辣的液体让这酒的味道更苦了,他想把这种苦吐掉,但又生生往回咽了下去,空留心中一腔苦涩弥漫。
太子殿下入目便是枫叶飘零,落满月下独酌那人的肩头的景象。
穆翎踏上最后一块石阶,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崔羌这般模样,那人单薄的衣袂随风扬起,更显孤寂落寞。
他心头猛的一跳,惊呼开口,“崔羌!”
崔羌侧首望过去,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玉坠藏于袖中,随后用力地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
有些东西是不能摆上明面的,他甚至不敢将疑虑宣之于口,他怕答案与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驰。
他抬眸,月光朦胧,像隔着一层薄雾,撒落一地冷清,丝丝银光缠绕着眼前人。
忽地对上那双柔和的杏眼,他深深地望着,似想透过那双眸子看出些别的什么来,可那人的眸子始终亮晶晶的,里面像揉碎了星辰。
他始终还是愿意相信这个站在他面前,留在他心里的太子殿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是深渊残局崔羌不愿再去细想,唯有望向黑暗中那一抹竹青时,他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此刻,万籁俱寂,夜很黑,却并未将他完全吞噬。
穆翎匆匆上前,干枯的落叶被踩得发出些细碎声响,那一抹竹青渐渐靠近他,为他挡下了些落叶,随后立在面前,微顿,弯腰。
在穆翎俯身为他披上衣裳时,所有酸痛都被温暖包裹住,最终化为他一声无奈的叹息,在月夜中飘散。
“属下不冷。”崔羌声音暗哑低沉,他缓了缓,才继而道,“山上风大,殿下莫要着凉了。”
言罢,他起身将外袍重新盖在了穆翎身上。
穆翎耳旁传来树叶碰撞摇曳的沙沙声,夜风中裹着淡淡酒香味,随着崔羌的动作,他愣愣地抬头,面前之人醉眸微醺,好像和平时并无差别。
可他却总感觉今夜的崔羌有些不太一样,似藏着心事。
穆翎轻声问道,“崔羌,你醉了吗?”
崔羌眉宇间凝着淡淡倦意,惺忪的桃花眼安静垂眸看着他。
缠绕交错的树枝在月光映照下投下光影,绯红的枫叶从枝梢上簌簌而下,随清风一同拂过正面而立的两人。
良久,直到穆翎以为这里只剩下水流与风吹声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不似刚刚那般哑,少了几分深沉却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慵懒。
“殿下怎么突然来此了?”崔羌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拂去了落在他肩头的落叶。
穆翎觉得此刻气氛实在有些压抑,他不懂崔羌是不是在难过,也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想着如何能改变一下这死气沉沉的氛围,“你一直不回来,还不是怕你被困在这山上,到时候孤还得亲自来为你收尸,多晦气。”
崔羌浅浅一笑,“又不让人跟着,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嘛,孤不怕。”穆翎见面前人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幽暗深邃,又恢复了平日里他最为熟悉的样子,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今夜,是有什么心事吗?”
“只是突然想起已故的旧人罢了。”崔羌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随意散漫道,“这酒醉人,以后属下不喝了。”
穆翎将手伸了过去,摊开掌心,形若果松之物显现,只听见他嗓音里含着分外明显的笑意,“松子糖,孤来时自己寻到的,吃了心情就会好的。”
太子殿下的眼睛像月牙般弯起,崔羌不由自主地接过,剥开一颗含在嘴里。
是甜的。
甜味将嘴里残余的苦涩酒味冲淡了很多,想起师父曾对他说的,世人大多所求的,不过是那蜜糖欢愉里的一点沉沦罢了。
崔羌扯唇一笑,从前他不懂,此刻确是切身体会到了。
“说好是要给您的,如今倒成了殿下拿糖哄我了。”
穆翎愣了下,随即歪着脑袋轻笑出声,“那你可感觉心情好些了?”
崔羌从容笑道,“属下并没有难过。”
“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穆翎今夜格外乖顺,从来都是别人哄着供着的太子殿下自己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也会愿意为了一人绞尽脑汁。
冷清清的明月挂在天上,此刻氛围却不再压抑,反倒多了几分温和,但风一吹,穆翎便冷的直打颤,他瞧着崔羌穿得如此单薄,想必更加冷了。
“我们回去吧。”穆翎细声开口。
“好。”
第17章
夜色越来越浓,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清脆响起,崔羌去松岳山时是骑着马的,此刻马背上坐着的则是穆翎。
他牵着马绳,带着穆翎安静缓步行着,月光将两人一马的影子拉长,看上去静谧和谐。两人回府路上皆心照不宣,未再开口提及山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