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见太子殿下此刻皱着一张脸,崔羌忍不住弯唇一笑,笑意淡若清风。
“松子糖。”崔羌也不知从哪掏出颗糖来,递到穆翎嘴边,嗓音含笑,“殿下怕苦就吃一颗吧,是您上次给属下的,还没吃完呢。”
穆翎杏眼亮晶晶的,眼底荡开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但此刻依旧感到脑袋晕沉沉的,满腔苦味无处宣泄。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松子糖,忍不住就着崔羌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或许是那颗糖果太小,太子殿下竟轻轻咬到了别的东西……
柔软的唇瓣不小心触碰到了指尖,当事人毫无察觉,却令被咬的那人心神瞬间不稳。
崔羌眼睛里依旧填着笑意,但更多的是由晦暗代替。
那双无论看上去有多深情的桃花眼在望人之时,总是藏着疏离,但此刻,那份疏离也全然消失不见……
药有安神的效果,喝过药后的太子殿下顿觉困意袭来,没多久便安稳沉睡了过去。
屋外又下起了雨,敲打在房檐上嗒嗒作响,漫漫长夜,崔羌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守在榻边,垂着眼细细地凝视着榻上之人。之后如何他并不想去思虑,至少此刻的安宁,让他内心能有片刻的放纵……
第19章
次日,雨停了,窗外天空仍阴沉沉的,余下点点残雨从廊檐落下,滴答滴答地拍打地面。
崔羌一袭墨色长袍,此刻正斜倚廊下听雨,酉时已至,夜色尽显,他的身影被吞没在一片阴影里,看上去有些孤寂,辩不出面容神色。
酉时三刻,穆翎醒了过来。
一日都未进食,此刻穆翎胃中咕咕作响,连思绪都饿得有些飘忽不定。
“崔羌。”他下意识唤人,嗓音听着比昨日精神多了,此刻身体再无不适的感觉,但刚睡醒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
一直坐在屋外廊檐下的崔羌闻言微微侧首,将目光落了过去。
片刻后,他起身推门进屋,“已经酉时了,殿下终于醒了?”
穆翎坐在榻上,闻言有些惊叹,“孤竟睡了这般久?”
腹部再次传来一阵轻响,他才意识到,原是自己已经快一整日未进食了。
“有吃的吗?”
“可还感觉身体不适?”
两道嗓音同时在屋中响起,崔羌顿了顿,继而轻轻笑道,“早已让人将备好的膳食一直热着呢,属下这就去叫人送上来。”
“嗯。 ”穆翎应了声,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似有股暖流般在悄悄涌动着。
片刻后,桌案上摆了三菜一汤,唯一的荤菜还是碗鱼汤,太子殿下心中的暖流瞬间消散,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鱼了。
崔羌瞧见这小太子面容的变化,心中有些好笑,眼里划过一丝兴味。
“这菜不合殿下心意?”
穆翎诚实点头,“没别的选择了么?”
崔羌笑道,“漠河向来荒芜,但离北渊最近,这是去漠河城的必经之地,此处天高皇帝远的,人不多,生存条件较为艰辛,只能辛苦殿下多担待些了。”
有总比没有好,穆翎沉默不语,只安静吃着,崔羌坐一旁给他碗里夹菜,两人一时无言。
直到看着碗里白花花的鱼肉越来越多,穆翎忍无可忍,“孤不爱吃鱼。”
崔羌不赞同道,“将才大夫说您身子太弱,要多吃鱼补补。听话,都吃完。”
穆翎心中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突然想到什么般来了精神。
“既然来都来了,这罪不能白受,沿途景色孤也要好好欣赏一番。”
崔羌笑问他,“那殿下是想如何?”
太子殿下亮亮的眼里满是希冀,“你带孤去看看这座城吧。”
“莫要浪费粮食,殿下先将这鱼吃了,一切都好说。”
“……”
鼓镇向来气候干燥,昨日奇迹般下了场雨,此刻两人位于鼓镇最高的楼上,夜风吹来,带着些湿润的气息。
天上黑茫茫一片,无一点月色,穆翎坐在屋檐上,俯瞰楼下景色。
一眼望去,此处四面环沙,零星几点屋房都集中在这一片,似一幅幽静的画卷。
“这座城有名字吗?”他双手托腮支在腿上,百无聊赖地远眺而去。
崔羌立在他身侧,衣摆随风猎猎作响,夜风刮过来,给此幕添了几分萧瑟与清冷。
“这里是鼓镇,也叫骷髅城。”崔羌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穆翎侧首仰望他,闻言微皱起眉,问道,“为何叫骷髅城?”
“此处从前曾被西部各部落互相争抢掠夺,这座城前面便是漠河城,离北渊近,因此也是要地。”
崔羌目光始终落在远方,语调也保持着一贯的平稳。
“在战乱中,鼓镇的百姓曾被屠杀殆尽,无人生还。多年后有人途径此地,只看到满镇的白骨,夜晚还能听见呜咽的哭声,从而这处也被称之为骷髅城。之后您也知晓的,先皇派军队镇压,各部落归入我朝,发现北渊城临海,是有着丰富海盐的城,又有大大小小近十几座盐湖,故而专门被用来开采。”
前方一眼望去的屋房中燃起昏黄灯火,好似漆黑夜空中的点点星光,更显明亮耀眼。
穆翎抿嘴思索,突然好奇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般多的?”
崔羌朝他扬唇一笑,一笑起来,本就艳丽的五官愈发明艳。
“殿下试着多博览群书便也会知晓了。”
“你少忽悠孤,书中讲北渊城时可没提到过这个小镇。”穆翎迫切地想要多了解一些面前的人,他正色问道,“别开玩笑了,你快跟孤说实话。”
崔羌复又将视线投回前方,眼底泛出柔色。
“属下未入宫前,父亲曾带我去过漠河城,去找当世最好的铸剑大师取给我预制的剑做生辰礼物。”
穆翎本被狐裘裹的严严实实,听罢直接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崔羌问道,“你的父亲居然认识江湖中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像话本中说的那样是个武功盖世的大侠客?”
崔羌唇角不自禁弯起,他着实佩服这太子殿下的想象力,好笑道,“殿下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父亲真好,不像孤的父皇,总是高高在上,孤对他只有畏惧。”穆翎喃喃自言,“那漠河城一定很有趣吧?”
“如您所见,漠河城一望无边,鹰击长空,黄沙遍地,美虽美矣,但趣味甚少。”
“不过父亲带我途径此地时还是孟夏时节。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明月当窗,夜色如画,苍穹之上星辰闪烁,近在眼前好似伸手便能摘到。”崔羌垂首望向他,“殿下不妨期待一下北渊,我们快马加鞭兴许两日便能到北渊了。”
“孤才不要,好不容易自由一回,且还是皇命在身,孤自然要慢慢享受这些时日……你再多与我讲些你从前的事吧。”太子殿下的嗓音带着止不住的雀跃。
许是此刻太过安静,崔羌放下心中所有思绪,只回想着从前的点滴。
穆翎只听着他嗓音淡淡的,依旧辩不出明显情绪。
“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吧。”崔羌眉目舒展,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顺桓元年,父亲曾外出游历,当时他拜访旧友柳神医,从皇城去药人谷的路途甚远,为抄近路途经乱葬岗。父亲说,当时天色天昏暗,却突然听见微弱哭泣声,便寻着声音翻过山坡,找到了那哭声的来源,发现是个弃婴。父亲怜那孩子孤苦,将其救了下来。之后为了调养他的身体,父亲带着他在柳神医的山谷里住了几年。”
顺桓元年他才出生,崔羌看似少年老成实则和他一般大。穆翎忍不住发问,“所以捡到的那个弃婴……就是你?”
“嗯。”
穆翎心头一震,身后的风呼啸着,他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在谷中的日子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里有成片的树林与草地,还有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每日喝的药很苦,但每回喝完父亲总会给我奖励一颗蜜饯。”
崔羌在这时候很不同寻常,眉目间尽是松懈,少了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穆翎只听见他继续扬唇懒懒道,“印象较深的是父亲刚捡到我那会为我取名为崔大宝,被柳神医在谷中追着打,之后父亲翻了三天书,才为我取名为羌字。”
“他们真有意思。”穆翎听到这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弯弯,面容似冬日里和煦的暖阳。
崔羌不置可否,突然似叹息一般轻启薄唇,“故事也听完了,外头风大,殿下莫着凉了,属下带您回去。”
穆翎敛了笑意,不肯就范,不赞同道,“不要,之后呢?孤还想听。”
崔羌侧首看他,目色深深。撕开方才怡然松快的面纱,此刻的他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们在谷中呆了五年,离开药人谷不久后就听闻柳神医病逝的消息,那年我才七岁。而父亲一年前被仇家寻上门,也离开了。”